每个城市都需要有它的日记。只有史家记录那些挥舞旌旗的王者是不够的。城市里，那些属于个人的，渺小然而动人的瞬间，要有温婉私人的笔调记下。

《纽约时间》很幸运地找到这样一位写日记的作者。纵然疫情阴影笼罩，我们还期待更多的幸运，期待更多的人加入到记忆这座城市的行动中来。

你也写日记吗？邀请你。

隔着六英尺讲笑话

 窦婉茹 I 文

一

“ 纽约市黑色星期五 新冠每小时夺走1人生命”

“ 川普宣布纽约州为疫情重灾区 联邦将提供援助”

“ 620万纽约州人恐为新冠高危患者”

“ 55年来首次 纽约市本地公车23日起免票 须由后门上车”

“ 过半州出现死亡 超过五分之一美国人被命令留在家中”

“ 新冠疫情造成进口暴跌 美国医用品严重短缺”

“ 美防护衣口罩奇缺 华裔护士：’我好怕下一个倒下的是我’ ”

“意大利今日死亡人数高达793！动用军队搬运尸体！”

这都是多么耸人听闻的标题啊。放在以前，我还以为精神病院开大会呢。

现在，我竟然是妥妥的院士了。

电影最近也用不着看了。看新闻就够了。《1917》、《敦刻尔克》……那还是厉害得多。

其实我是个写影评的，现在都不关心风花雪月了。以前报社的老同事感叹：纽约苦啊，生生把一个一点儿正经没有的小豆，从李白变成了杜甫啊。

“从李白”是我自己加的。

二

纽约朋友说纽约也没那么苦，加州是stay-at-home（宅家令），旧金山叫 shelter in place（居家避疫令），其实意思都差不多。

纽约采取了第一个叫法。不叫“shelter in place” ，据说是不想吓唬大家，因为这个词来自核竞赛时期，原意是危险来了的时候，民众需要躲进一个没有窗户的室内房间，直到警报解除。无论是 stay-at-home , 还是 shelter in place，都不能叫lockdown（封城）—— 纽约还只是要求民众居家上班、网上上课而已。而在这个脆弱的时候，如果使用带有核战遗留色彩的词语“shelter in place”，可能会引起对历史敏感人群的恐慌。

纽约现在很多人还在上班，我们也能上街买食物或者药品，可以出门看医生，可以跑步、骑自行车、遛狗，但（强烈）建议与他人保持6英尺的距离，各个州的高速也没关闭，基本生活质量还是有保证。

为什么纽约给大家的感觉这么紧张急迫？因为目前正处在病例爆发期，必须小心，这时候必须要on-pause(暂缓）。民主国家的领导，没法强制大家非要迅速干什么不干什么，所以“丑化说在前头”，比如默克尔，说德国可能会有70%的人感染，让德国人觉得面临灭种，哪怕知道有吓唬的成分，但又不能否认这个数字是科学事实，就自发拉开社交距离，客观上延缓了传播。纽约目前既然不能完完全全lockdown，就努力slowdown（减缓），把大家从春游、从佛罗里达的海滩、从聚会上吓回家里。

知道让外国人，尤其是外国男人，待家里有多难吗？看这个视频：

“待在家里？我才不待在家里呢！我家里有另外一种’病毒’，那就是我老婆，比起病毒，待在家里我更容易死掉。”

我老公一看就乐了。

三

《狼烟又起！巴西外交部在抗议》。

自从大家隔离在家，打架不能亲自下场，每天的肢体碰撞、出界犯规就都是外交级的。

巴西又抗议了？原来巴西总统的儿子、巴西参议员爱德华多·博索纳罗（Eduardo Bolsonaro），本周三（18日）发推文，批评中国政府为了逃避批评而隐瞒重要疫情，导致如今病毒在全球大流行。然后，中国驻巴西大使连发数推表示抗议，称”博索纳罗家族是这个国家的’巨毒’”，还说巴西总统父子从美国访问回国后，就感染了’精神病毒’，’毒害了两国人民的友谊’。

然后，巴西外交部就抗议了。

就这么着，“狼烟四起”了。

巴西方面的解释是，国会议员爱德华多·博索纳罗对中国政府的批评只代表他个人的立场，而且他从未冒犯中方的国家元首，而中国大使的前述作为，已经违反了政府之间的外交惯例。

爱德华多·博索纳罗也在社交媒体上发文，声明自己批评中国政府的内容从未冒犯过中国人民，也不是仇外表达。将新冠肺炎疫情跟切尔诺贝尔核泄露危机类比，是因为这两起事件都是言论自由表达受到政府限制的案例。他认为，任何国家的政府都有责任告知社会疫情的进展，因为”人的生命高于一切国家利益"。

目前，中国驻巴西大使的推特账号删除了辱骂巴西总统家族的帖文。

还不知道下一步会怎么发展。

某发言人会再怼一个“有本事你别用我们中国生产的口罩和呼吸机？”

拭目以待啊。某发言人可不要再头脑发昏。

四

网上有个笑话：

“医生：很不幸，你感染了新冠病毒。

患者：不可能，我明明有40箱水和200卷厕纸。”

厕纸，我看是彻底跟这个世界结下梁子了。这场新冠疫情里，除了我们中国（我们是永远的第一），厕纸或成第二大赢家。

世界一失序，厕纸就赢了。

因为厕纸抓住了人在生理和心理上的薄弱环节。

它胜之不武，因为趁人之危。

“现在国外的疫情，比我们严重得多，尤其是欧洲。” 我今天看到一篇文章，标题是《最大的威胁也许不是境外输入，而是祸从口出》，“于是’XX要完’、’XX活该’、’坐等XX崩溃’、’XX跪求也不理’之类的话，各种泛滥。”

“这大概是一种什么感觉呢？就好像全世界只有我们一个施主，其它人都是要饭的，他们熬不熬得过去，基本得看我们的心情和脸色，很有点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意思，优越感不是一般的强，在键盘上打出’XX跪求也不理’这种话的时候，心里应该很爽。”

“（然而）就在短短一个月以前，我们全国停摆、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几万医护人员奋不顾身拼死拼活，才把武汉的局面基本控制住，现在刚从坑里爬出来，就觉得自己可以拯救全世界了。”

“我们没有那么强大。”

“有些姿态和言论，会招人恨。如果我们以救世主的身份自居，觉得我们是施主、别人都是要饭的，没有人会接受，因为人都是有自尊心的，更何况一个国家一个民族。”

“我们能不能利用好这个时机、能不能往前走、能够走几步，在很大程度上都取决于一个前提，那就是我们和这个世界上的多数群体之间，是一种什么样的关系。”

“这个世界上只有一种人相信自己可以和全世界为敌、还能取得胜利，这种人就是乡镇杀马特，但可惜的是，在今天的网民里，精神上的乡镇杀马特，占到了一个非常高的比例。”

我大气儿不敢喘把文章看完了，觉得中国人还是很厉害啊，就看这种想法能不能占主流了。

（注：“杀马特”一词源于英文单词smart, 意思为时尚的；聪明的。这个词在中国正式发展始于2008年，是结合日本视觉系和欧美摇滚的结合体，喜欢并盲目模仿日本视觉系摇滚乐队的衣服、头发等等，看不惯他们的网友们将他们称为“山寨系”，跟“脑残”划上等号，与脑残族并列。—— 百度百科）

关心完了国内，命中注定两边儿都遭罪的本华侨，抽空关心了一下自己：纽约感染病例今日过万。纽约的疫情和股市，一个没见顶，一个没见底，苦日子还长。得接着囤厕纸。

股市的屁股，还等着擦。

今天的纽约，春暖花开。下午阳光正好的时候，窗外时不时传来孩子们和邻居的笑语声—— 他们在隔着六英尺讲笑话吧。今天病例确诊过万的纽约也是一时风头无两，就除了意大利。写完了文章，我一会儿准备接着看几十年没翻过的《吉檀迦利》和《飞鸟集》。这两本诗集，正适合我眼下的心境。

文学，原本就是用来抵御不幸。

P.S.

1、昨天我写我们家住house，我老公看了以后提醒我说：人家要说你显呸了。我想说美国人70%都住house啊，想想还是不对，还是“何不食肉糜”。美国的house均价28万美元，现在经济一衰退，估计这个价都高了。有消息称，纽约的房地产市场已经遭受重创。中国一线城市一套房，可以买美国好几个（均价）house了。

2、孩子们都开始上网课，学校发了个ipad让带回家。经过几天来家长孩子的手忙脚乱，我家特殊时期的日常routine，终于稍稍有了眉目。

3、昨晚弟弟鼻塞，连打好几个喷嚏，吓得我大半夜翻箱找药，翻得巴拉巴拉响。弟弟从床上睡眼惺忪爬起来，拉拉我的衣角，说：“妈妈别紧张，没事的，就是鼻塞，不要紧的。”

孩子们也知道大人心里慌，都会安慰我了。

弟弟这么一说，我才一下冷静了。

再躺回床上就翻来覆去睡不着，连夜在亚马逊下单，把能想到的没买的药都买了。我的慌乱，已经落在孩子的眼里和心里了，孩子们没有我想象的那么不懂事，他们很快就会知道大人的能力和智力是多么有限，也很快就会对大人从失望、藐视，变成怜悯了吧？

4、国内的朋友提醒我们：“这个时候，跟外界接触越少越好啊！” 还问我们口罩啥的都有没有，我们赶紧说“有有有！有两拨口罩正在从国内寄来的路上！”

关键的时候，还是得靠家里人惦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