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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石桥寻世外“纸”源丨你好守艺人11

上城士 上城士
2024-09-05


很多东西,在日复一日的使用里,我们从不曾思考起它们从何而来,如何而来,比如“纸”。同理,在那个苗族古寨里遵循古法造纸的人,也不容易感受到他们工作的特殊性,只当作是一种习以为常的吃饭手艺。是“非遗”名号的牵线,让两个“世界”通上了讯号,我们才能循着从深山中传出的微弱电波,来到了发源贵州古法皮纸制作技艺的地方。


在贵州省黔东南苗族侗族自治州丹寨县的西部,有一座被清水江上游南皋河环绕的苗族古寨。它立于岩壁旁,坐在森林间,和丹寨县城相距40公里,离最近的商业化小镇也需驾车半小时。交通上的不便让村民们一直过着和“外面”节奏相差几拍的生活。而正得益于这“深幽”,村民们才能共同一心地守护着一份专属他们的“生计之道”,那便是延续了上千年的贵州古法皮纸制造术。

“古法皮纸制作技艺”于2006年被列入了第一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在网上搜索关键词,冗杂多样的信息最终都会导向一个叫作“石桥村”的目的地。造纸,是石桥村村民从小看着长大的技术,是他们维持生计的首位选择,也是他们传说中“早上还没有钱吃饭,下午可能就变成富翁”的“秘密”。这么说当然言过其实,但传统皮纸用料和工序的特殊性确实在根源上守住了石桥村作为最佳生产地的地位。黔西南州也有不少其他种类的皮纸工坊,只是相较而言,石桥村是目前古法技艺步骤保存最完整的地方。

石桥村产的皮纸,薄如蝉翼,棉韧光润,耐水又润墨,因其原料来自构树皮。构树最早被称作穀,或楮。三国时期,曾有吴学者陆玑所著的《毛诗草木鸟兽虫鱼疏》,记载长江以南的人们如何用穀树皮造纸:“穀,幽州人谓之穀桑,或曰楮桑。荆、扬、交、广谓之穀,中州人谓之楮桑。今江南人绩其皮以为布,又捣以为纸,谓之穀皮纸。长数丈,洁白光辉。”于那时便有的构树皮造纸法,在唐代时被由东方平原迁徙至贵州的苗族先民所习得,就此刻入了石桥村苗族人的基因里。回看近代,当地手工造纸业发展跟随历史起起伏伏,经历了几次高峰和低谷。时至今日,虽不是身处困境,也非大好光景,工业造纸大大减少了人们对手工纸的需求,只有小部分村民在专心从事。


取自然植被造物,最怕资源枯竭,即便是森林覆盖率高的石桥村也少不了这种担忧。但好在构(楮)树适应性极强。“凡楮树取皮于春末夏初,剥取皮已老者就根伐去,以土盖之,来年再长新条,其皮更美。”(明宋应星《开工天物》)耐湿热,易繁殖,构树在贵州的土壤如鱼得水。此外,石桥村制作皮纸中需要用到的纸药——岩衫树根,也是因地制宜的选择。石桥堡的山坡上有着丰富的岩衫树资源,可供村民及时采用。

除去原料,工序是保证石桥村皮纸品质的关键。石桥村产出的白皮纸最初用于祭祀,后用于包装捆绑,慢慢地也发展出了专用于书画的一类:20世纪40年代时曾被徐悲鸿和傅抱石等书画名家用于创作,传闻分辨是否为石桥白皮纸还能成为鉴定傅抱石1938年至1946年间作品真假的标准之一。

文献里说古法总共有十几道工序,分别是刮取构皮、去皮、水沤、浆灰、煮料、河沤、地灰蒸、漂洗、选料、袋洗、碓料、制浆、抄纸、压纸、晒纸、揭纸等,经历下来耗费30天左右,好不复杂。而问起当地造纸师傅,他们三言两语便解释完了:“削掉构树外皮,白色的部分晒干后蒸煮2到3天,出料后浸泡,退掉污水,带回家去掉多余的黑点,将其打成纸浆进行手工抄纸,将抄出来的纸压干水分晒干,点数打包就好了。”如此听来,门外汉似乎也懂了个大概,但实操起来,怕是杆子也压不好,纸也晒不干。

在这些步骤之中,不难看出其对水的需求和要求,反复沤洗用的都是流经的河水,而造纸师傅们对此也是轻描淡写:“水干净就行,主要是我们的河里没有污水就可以。”“干净”恰恰是水源不可多得的良质。因为工业化水平不高,周边的南皋河和岩洞里的水源都保持着偏碱性,为古法工序所需提供了严格的保障,使得工业材料更无“插足”之地。


今天若亲临石桥村,你会走上一条“纸街”,两边皆是富有新创意的纸张:有的会用木框裱起来放在路边摆着,和野蛮生长的花草相衬;有的制成纸灯笼挂在房檐上;有的色彩鲜艳,一卷卷有序排开;有的被制成文创产品,吸引前来写生的美术生们。和纸产品一起映入眼帘的,是坐在板凳上用大大的弯镰刀削构树皮的,自己一人或围坐着选料的,以及用熟练手法抄纸的中老年村民们。他们不仅遵循着传统的制作步骤,使用着传统的手工工具,甚至连分工都和过去一样:女性负责选料、洗料和晒纸,男性负责抄纸和压纸等更加需要力量的工作。忠于“古法”的石桥村宛若一个独立于现代世界的空间,踩着自己的节拍,根据订单的需求造纸,过着少光污染、声污染、水污染甚至信息污染的生活。

一切都慢慢的,未尝不是好事。来采风的学生,来体验岩洞造纸的访客,从附近万达小镇驱车而来却因找不到饭店旅馆又离去的旅者,构成了石桥村风景里为数不多的年轻群体。村庄老龄化程度太高,造纸难免终遭人逝技绝。古法皮纸制造工艺没有详细的授课资料,也没有系统的培训机构,若是村里年轻人想学,除了在厂里跟着师傅,更需自己领悟创新和营销的途径,投入的时间太长,回报却不可预料,这让不少年轻人外出打工。

村里的年长者,尽着绵薄之力,以家庭手工坊的形式维持着古法造纸技艺的活跃,像深山黑夜里微弱的烛光,飘忽不定。家中一个不大、也不亮堂、更不用谈装饰的砖房,是他们中一些人每天度过大部分时间的地方。户外也有可供抄纸和晾晒的工作台,只是要防备着自然灾害,毕竟洪灾是石桥村的“常客”。据说政府在村落的不远处盖了个厂,打算把村民们的造纸工坊都集中到更加安全和现代化的场所中去。对于靠其为生的个体村户来说,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那么对于那些离乡发展的年轻人来说呢?这能否激起他们对古法皮纸技艺的新希望?能否引得他们返来深山,为古寨的黑夜点亮新的火光?



出品:伦思博

编辑:罗蕾

摄影:罗庆珍

撰文:方含章

设计:王若菲

鸣谢:张毅琳、李精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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