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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弱水 | 回忆耶鲁岁月的余英时老师

陈弱水 勿食我黍 2021-12-25

陈弱水  教授

  


想我老师余英时之三


  

  我是从1981年秋天到1987年春天在美国耶鲁大学历史系从学于余英时师的。1987年秋天,余师转任普林斯顿大学教职,当时我的博士论文大约完成百分之六十。余师离开耶鲁后,我一面受聘教授他负责的课程,一面继续写作论文。我的论文在1987年底完成,授课则至1988年春天。我一共从学于余师六年半,其间在耶鲁大学相处六年。

  耶鲁大学在康乃狄克州的新港(New Haven, Connecticut)。新港是个小型城市,位于纽约市地方交通网的北方顶点,搭火车到纽约大约一百分钟。由新港往北,距离余师原先任教的哈佛大学车程约三小时,回头往南,越过纽约,离普林斯顿大学也是差不多的车程,耶鲁刚好在哈佛、普林斯顿两校间的中点。就工作地点而言,余师是一路往暖和的地方移动。耶鲁虽然是名校,跟哈佛、普林斯顿相比,位置比较孤立,哈佛在波士顿郊外,普林斯顿接近纽约,来往的人都相当多。耶鲁的孤立造成小型学术社群的气氛,在其间,师生、同学关系易于密切,我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中和余师共处,受到无穷的益处。

  回想起来,我跟余师接触最密的时段大概是在耶鲁的第三、四年。我到耶鲁的前两年,忙于适应环境,锻炼语文,花很多力气在欧洲史的课业上,跟余师在课外的接触不算特别多。从第三年下学期开始,一方面由于准备博士候选人资格考,一方面因为自己求知的需求,几乎每星期都跟余师见面一、两个小时,谈话的内容绝大部分在学术方面,这样的日子可能持续将近两年。不少人知道,余老师惯于在晚上进行研究写作,直至深夜凌晨,他在耶鲁期间,除了有排在上午的大学部讲演课(每隔一学期一门),通常在中午前到校,下午上讨论课,处理事务,会见学者、学生。我跟他应该多是在正规的会客时间(office hours)之外见面,这样才能久谈。我自己教书以后,才了解这种情况是很特殊的,我很感谢他的慷慨,也觉得自己很幸运,在1980年代前半,耶鲁中国研究领域的研究生不多,才使我有可能占用余师那么多的时间。

  除了单独会面,最主要和余师接触的机会是上课。在余老师的学生当中,我最特别的经历就是长期担任他的助教。在老师工作过的学校,不算密西根大学的话,哈佛、耶鲁、普林斯顿之中以耶鲁最为重视大学部教育,起码在1980年代是如此。它有完整的助教制度,所有大学部的基础课,不管修课人数多少,都配有助教,专门的课有时也有。我到耶鲁的第二年就担任余师的助教。其实,以我当时的英文能力以及对美国了解的程度,都不足以当此任,但余师原来的助教Kandice Hauf学长因故无法续任,我只好硬着头皮顶上。余师找我任此职时,我也看得出他的为难,这件事后来勉力撑过,也奠下我尔后长任助教的基础。我一共担任过余老师三或四次的助教,记得除了一次是「中国思想史」(Chinese Thought in Historical Perspective),其它都是传统中国史的导论课(The History of China to 1600)。透过一再聆听余师的讲演课,我得知他对中国历史有着通贯的了解,这对我有很深的影响。往后我自己做研究,无论课题有多专门,很自然就会考虑起这些课题或所牵涉现象的各种历史意义。

  跟余老师接触,还有一个令我深为怀念的时机,这就是到老师家聚会谈天。我在耶鲁就学期间,年节时分,余师和师母陈淑平女士往往邀请学生和同事到他们家过节,有时大群人,有时小群,年节则包括感恩节、圣诞节和中国农历新年,都在冬日,老师的两位女儿也常加入聚会。其它时候我也有些机会到老师家,例如我在耶鲁前两年时,当在哈佛的黄进兴学长前来找老师,我跟在耶鲁的康乐学兄也会一同前往。余师住在距离新港约二、三十分钟车程的橘乡(Orange),聚会多在晚上,从新港到橘乡之间有路灯的地方很少,往往漆黑一片,我开着车,感觉车灯就像神奇的挖路机,从寒林之中开出一条通往余府的路。我印象最深的是跟婉窈以及康乐、黄进兴一同前往,谈话一定到深夜,然后尽兴而归。谈话的内容无所不包,但往往有严肃的课题,我也在谈听之中得以成长。譬如有一次触及「文化」或「中国文化」的问题,余师立刻强调,文化是为生活而存在,而服务的,不能颠倒过来,让生活屈就文化。即使在二十多年后的今天,这还是个值得人们省思的洞见。如今,康乐兄已经长往,除了有不胜今昔之感,我也觉得,学术文化和人间其它种种一样,都是集体的事业,同世代中有人早走,后死者就多做一些事吧。

  在耶鲁时,余师在我心中最鲜明的影像是,他是一位深刻、博学而充满活力的知识人、学者。这是他创造力爆发的时期,他的许多重要著作都写于这几年,以下是其中篇幅较大的:《从价值系统看中国文化的现代意义》、《中国近代思想史上的胡适》、《中国近世宗教伦理与商人精神》、〈汉代循吏与文化传播〉、〈清代学术思想史重要观念通释〉、〈方以智自沉惶恐滩考〉、〈陈寅恪的学术精神和晚年心境〉、〈陈寅恪晚年诗文释证〉、〈陈寅恪晚年心境新证〉。这段时期的作品有的原为单独刊行,后来都集入《中国思想传统的现代诠释》、《陈寅恪晚年诗文释证(增订新版)》二书之中 。在耶鲁时期,余师也发表了不少英文论文,没有中文版而具份量的有:“Morality and Knowledge in Chu Hsi’s Philosophical System”,以及收入剑桥中国史第一册秦汉卷的“Han Foreign Relations” 。后面一篇应该是在1970年代写就,出版已在1986年。就对余师学术生涯的了解而言,这些著作有的是他青年时期汉史研究的持续,有些是中年早期明清学术思想史研究的扩展,有的则是新开创的课题。关于后者,最明显的是《中国近世宗教伦理与商人精神》,这本书除了本身的原创性贡献,也开启了余师后来对于商人文化、明清儒学转向的研究。透过对胡适、陈寅恪的探讨,他也开始大量撰写有关中国近代思想的论着。另外值得一提的是“Morality and Knowledge in Chu Hsi’s Philosophical System”,这原系1982年7月在夏威夷国际朱子学会议提出的论文,于1986年正式刊布 。这是余师第一篇关于朱熹的著作。在我的印象里,他为写此文重读《朱子语类》,应该至少是他第二次读此大着。余师后来会有《朱熹的历史世界》、《宋明理学与政治文化》问世,背后是有极深的积蓄的。

  我在耶鲁,亲身观察到余师勤奋澎湃的写作历程。余师常跟我谈论他的研究构想,有惊奇或得意的发现,或研究中出现趣事,他也会特别告诉我,我也见过他因思绪深陷问题而略为恍惚的神态。论文完成,我常可拿到稿件,先睹为快,偶尔表达自己的看法。我记得曾多次细读余师的英文文稿,领略当中的见解和论证之外,也趁机揣摩英文写作的要领。这些稿件,有的至今尚未发表。在耶鲁追随余老师的六年,我自觉像是从后台看到了一场绝妙的学术好戏,且不论受用如何,问学之乐,论学之乐,此生恐难再。

  世事如梦,我虽然在耶鲁度过了充实的求学生涯,其间的细节大都已随时光化去。现在试着捕捉关于余师几件印象极深的事。有一次,我以助教的身分去上他的大学部讲演课。当时余师刚从台湾回来,课后他告诉我,他这次到台湾,在去程的17小时旅途中,一口气读完Hannah Arendt的The Human Condition,空中小姐觉得很奇怪,哪有人坐那么久的飞机不休息的。余师应该是坐头等舱,服务人员很清楚他的动静。他以聊天的轻松口吻告诉我这件事,我听了却大吃一惊,The Human Condition是一本三百多页的思想巨著,余师在一次飞行中就通读此书,实在反映了他在求知思考上的超人动力。

  另一件事发生于我在耶鲁的第四年,可能是上学期。当时在成功大学任教的张永堂先生来耶鲁历史系担任访问学人,一天我和他以及余师一起进午餐。余师的办公室在研究生院大楼 (Hall of Graduate Studies, 简称HGS)三楼,他通常在大楼外York Street的一家餐厅吃简餐,我们那次也在这个地方。席间不记得张先生问了什么,余师响应之间说了一句话,意思是「我每天都在想问题」。我听到楞了一下,心里想,这话是不是说得有些随意,没想到张先生立刻反问:「你是说每天都想问题吗?」重点在「每天」二字。余师正色作答:「是每天,我没有一天不想问题的。」这一句「夫子自道」让我真正认识到,他的学术生命是什么样的状态。余师向来主张学思兼顾,但从对他的观察,我感觉,要有真知灼见,「思」的相对重要性可能还是高一些。当然,这个「思」不能是个人钻牛角尖,而必须带有严肃的自我省视的习惯和能力。

  再来谈印象最深的一堂课。这是我在通过博士候选人资格考后旁听的课,课名叫「中国史学」(Chinese Historiography),是传统中国史领域的研究生基础课。这门课我一到耶鲁就修了,不知为什么后来又去旁听。这门课通常上的人不多,但我旁听的那一次却有不少人修,可能大多是历史系之外来的。课上念赵翼的《廿二史札记》,同学们各自选择条目,上课时大家一起阅读、讨论。余师事前大概没准备,学生拿出什么条目他就临时看。有一次,他跟着大家读,碰到窒碍难通处,他发现是赵翼错了,误解了自己所引的材料,余师并由此得出正确的答案。这是很不容易的事。《廿二史札记》是一部学术研究集,我们阅读这样的著作,通常跟随作者的理路走,余师却一面阅读,一面照顾到赵翼所引文字的自身义涵,很快发现问题,立刻予以解决。这个「现场考证」的展示带给我很深的启示。最主要的启示是,人文学者做研究最终要依靠自己的心和头脑,应该随时处在严谨、具有批判性的状态中。

  刚刚提到我一来耶鲁就修余师的「中国史学」。当时修课的只有我和另外一位同学,就在老师的研究室上课,两人有自己的材料,轮流主读。我选读《史记》,以「太史公曰」的部分为主。读的速度很慢,功用主要在培养历史研究的基本能力,在我而言,也开始训练如何使用英语讨论中国学术问题。记得有时我提《史记》中的一、两句话,余师就接着念出一大串,让我惊羡,看来他对某些基本典籍颇有成诵的能力。

  对于余师的性格,我也有一些观察。他名利心淡薄。从世俗的观点看来,他是位成功的人,但成功者也有选择的问题,当机会来临时,他都是选择对自己的学术研究有利的路途。而且对他而言,选择并不困难。他的决断力很强,能按自己的性情做事,少受外界影响。他性格上的另一个特点是从容,能够涵泳学海,顺其自然。他对我治学的指导意见,常常就是要「从容」,「厚积薄发」。「从容」我难以做到,至于「厚积薄发」,经过在学术路上跌跌撞撞几十年,也能体会其重要性,看今后是否能再多找时机,强化基础。

  余老师从二十余岁开始投身学术,待过的机构、接触过的人很多。他在耶鲁治学、生活的样貌,闻见的人则比较少。我虽深知记忆的不可靠,但还是勉力追思往事,盼有助于补充大家对余师的认识。


初次看到余英时老师是1975年2月,他刚当选中研院院士不久,为台湾大学历史研究所做了一次讲演,题目是「清代思想史的一个新解释」。这个演讲整理成稿后,成为以后20年研究中国思想史「内在理路」的典范,影响极为深远。而我当时犹忝列「批余小将」,以打倒学术权威为己志,听了这个讲演,心中若有所失。

  后来因缘际会到哈佛大学念了六年书,才算真正接触了余老师。我能够进哈佛大学完全得力于余英时教授的推荐。1976年我到美国匹兹堡,还没有注册,听到纽约的同学说,哈佛大学的余英时教授要找一个人谈话,这个人的名字恰巧就是我。之前我申请哈佛的研究计划,写得有些不搭调,要去的院系不大对,所以没被录取。大概余先生看了有点印象,他当时再次到台湾做演讲,我就在台下聆听,却不知究里。同学帮我找到了余先生的电话,我打过去,余先生说:「既然你在匹兹堡还没有开学,就过来波士顿玩玩。」我就先跑到纽约,再到波士顿,在哈佛的燕京图书馆跟余先生谈了三个多小时,对我后来的治学是个转折点。

  那时我不知天高地厚,大放厥词。年轻的时候在台大常批评余先生,现在回想那次谈话我会脸红:主要批评陈寅恪。余先生跟我半聊天半面试时,我说:「看陈寅恪的东西,觉得他的表达方式很奇怪,常是先有引文,才有自己的观点。这引文里的信息ABCD非常多,最后拿的可能只是其中的B,读者在读这一段数据的时候,不知道他的逻辑推论是怎样进行的。」余先生觉得这个初生之犊,连史学大家都乱批评,当然知道这是很肤浅的。但余先生很包容,聊了三个多小时后说:「你明年转到哈佛来吧。」我那时没有申请就知道可以进哈佛大学了。后来回到匹兹堡大学见到许倬云先生,老实讲了情况。许先生说:「既然你的兴趣在思想史、学术史,还是跟余先生比较好。」在匹兹堡大学这七个月里,我就跟着许先生做一些导读,了解他的学问,也是有收获的。

  但我刚到哈佛大学那一年,余英时先生即受耶鲁大学礼聘为讲座教授,一时无法亲炙教诲。

  哈佛大学的六年读书生涯,是我梦寐以求的快乐时光。以前在台湾大学读书时,无法早起,常常十二点才去课堂,而到了哈佛大学,早上五六点就起床,醒来就去读书,士气如虹。有位朋友到我的宿舍,看见书堆到天花板,说:「幸好波士顿没有地震,不然你的书倒下来,会把你压死。」

  初始我的研究方向是西方思想史和史学史,后来起了变化,跟两位老师有很大关系。一个是比较思想史的大家史华慈(Benjamin I. Schwartz)。那时我的西方思想史题目也定了,有一次他跟我聊天:「你有这样的底子,做西方的学术当然很好,但是在西方有很多可以做得更好的人。为什么不回去做中国学问?一般做中国学问的人没有你这样的底子,你有不同的眼光和训练,说不定会看出一些有趣的问题。」我受到了一些启发,又去请教余英时教授。那时余先生由哈佛大学转任耶鲁大学,他没有教过我,我读书跟的是余先生的老师杨联升教授。可是我上杨教授的课只有第一堂和最后一堂。第二堂去的时候空无一人,我觉得奇怪,怎么请假也不讲。后来我从系里知道那时他的精神不好。

  史华慈先生说:「你要在中国学方面打点基础,我介绍你到耶鲁去跟余英时教授好了。」他不知道我事先就认识了余先生。我喜出望外,史华慈先生打了电话给余先生。我每隔两、三个月就会去余先生家住一两晚。这是我一辈子读书最愉快的经验。我和同学康乐两个人一起去,每一次都聊到晚上三、四点。因为聊得太晚,就干脆在余先生家打地铺,醒来再聊,下午才走。

  康乐为人热情有理想,对政治独有见解;常跟余先生做台湾舆情分析。我则把握难得的机会作了很多的提问。余先生在耶鲁,恰值创造力的高峰,佳作如活水源源不绝。他每次有文章总会让我们先睹为快,我们算是最初的读者。有时我们就提供一些意见,我充当主要批评者,鸡蛋里挑骨头。我那时等于读了两个学校,耶鲁和哈佛,常常来来去去。余老师和师母除了学问上给我们指导,生活上也帮了我们很多。我们在高谈阔论时,师母便忙着做饭、准备晚餐与宵夜。师母对我们很体贴,很照顾。

  在哈佛,我打了一个比较全面、扎实的学问底子。那时受余英时先生影响,且战且走,一方面弥补旧学的不足。史华慈是我真正的指导教授。我的博士论文题目《十八世纪中国的哲学、考据学和政治:李绂和清代陆王学派》(Philosophy, Philology, and Politics in Eighteenth-Century China: Li Fu and the Lu-Wang School under the Ch’ing, 1983)实际上是余英时先生给我的。他的设计颇有深意,找一个没人做过的题目。我就无所依傍,没有二手资料,唯一的只有太老师钱穆的《中国近三百年学术史》中有一章专门写到李绂。我只有把李绂的著作一本一本地看,归纳出自己的看法。我的博士论文写得很快,一年九个月就完成了。我当然不是天纵英明,而是有个学识渊博的好老师。我每写一章就给余先生过目,他看我是不是「在轨道上」,而不是乱讲一通。他说这个方向是对的,我就写下去。另外加上史华慈教授对我的批评,但就这个论文来说,最重要的还是余英时先生。后来写出来了,幸运地被剑桥大学出版社接受出版。这至少对得起两位老师。现在大陆有人也要写李绂,要翻译这本书。我说:日本也有人写李绂的,我自己没有看,你可以参考一下。我想日本人会有自己的看法,因为李绂是清代陆王学派最重要的人,但没有人做,很隐晦,是一个次要的思想家,因为是次要的,反而更能反映一个大时代的气候。因为第一流的思想家、学者往往超越那个时代,走在前面,要谈朱熹、王阳明反映了当时什么,很难。但李绂更能反映当时学术的气氛。

  那时的哈佛大学可谓大师云集,我游学于各名师之间,但实际上受史华慈和余英时两位史学大家教益最多。有次余先生偶过波士顿时,有一晚电话召我聚谈,难得有机会在名家前面表达己见,我随意畅谈,只见余先生频频点头说:「年轻人立志不妨高,但不要犯上近代学者钢筋(观念架构)太多,水泥(材料)太少的毛病。」那天深夜和余先生步行到唐人街吃宵夜,我听余先生一再说:「做学问说穿了就是『敬业』两字。」从古人的「闻道」到余先生的「敬业」,我灵光一闪,似乎看到近代学术的真精神。

  我曾经有一段时间身体并不好,却很崇拜史怀哲 (Albert Schweitzer),梦想去非洲当无国界医生。余英时先生听了说:「你的身体这么差,不要增加人家负担就很不错了。」后来,机缘巧合之下,我练起了罗汉功,身体大有起色。四十岁以后身体才慢慢变好。我太太说,嫁我很不值得,一年有半年都在病床上。学问做得很辛苦,所以我才去练罗汉功,没想到身体就好了,度过了人生最辛苦的阶段。

  1982年,我完成了博士论文初稿,本来缴上去了就可以毕业,但系上秘书告诉我明年的奖学金已批示下来,我为了贪得多留一年在哈佛,又将论文取回来。但余老师业已推荐我申请到「国际朱子学会」论文发表的机会。

  那一次大会值得大笔特书:大陆甫开放,代表团里有李泽厚、任继愈等,最引人注目则是冯友兰。但在几天的会议,大陆代表却刻意与他区隔,在餐桌上他与女儿两位孤零零用餐。不明缘故的我,心里很不忍。余老师、陈荣捷老先生偶尔会过去跟他寒暄两句。

  日本方面的代表团阵容庞大,不容小觑,居中汉学泰斗岛田虔次教授更绝少出席国际会议。由于他念过天津中学,中文甚佳,常有请益的机会。有回他言道,虽与余教授的学术论点不尽相同,却不能不推崇他是当今中国最了不起的学者。这个评断,迄今记忆犹新。

  另外,鲜为人知的,余老师在耶鲁任教期间,对台湾民主与人权的发展,甚为关切;他且一度为美丽岛事件投书《纽约时报》(New York Times),替党外仗义直言。有趣的是,当时代表国府立场反驳他的,却是当今台湾的总统马英九先生。

  余老师并为台湾作育不少人材,他临别哈佛之际,除了收了我,还有洪金富、丁□两位同学。在耶鲁时,更收了康乐、陈弱水、周婉窈、陈国栋、吴展良等台湾的留学生。他认为这是为台湾培养一些读书种子。这些人后来回到台湾也各自在学术教育学界坚守岗位,不负所望。

 

 

*摘自《文化与历史的追索:余英时教授八秩寿庆论文集》(台北:联经出版公司,2009)前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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