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视域 | “内倦”的社会,如何从“内卷”走向“轴心”?

思庐哲学 2022-12-11

The following article is from 社会科学报社 Author 罗成


来源:社会科学报社
作者:罗成

“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追寻“大美”,才能真正安顿自我,感召他者。”


近来,“今天,你内卷了吗?”作为灵魂之问在微信、微博、知乎、豆瓣频频“出圈”,激荡起移动互联网空间又一波的眼球效应。从历史经济转入社会文化,“内卷化”为何撩动了当代中国人的隐秘心弦?作为社会发展与集体心理的双重难题,“内卷化”的克服如何可能?


 

“内倦社会”及其不满


在移动互联网的信息空间中,略带戏谑表达的“卷了吗”有着微妙的语义变迁,常常倾向于指涉一种新的意涵:人们依靠趋向极限的自我施压,来赢得在某一领域里的比较优势,结果却往往是普遍焦虑的生成与无意义感的弥散。人们投入更多的人生成本只是维持了基本生存,并且日益失去生活的乐趣,也没有获得工作的尊严,人生的享受更是望尘莫及。无论是公司管理的“996”口号,抑或是校园文化的“绩点为王”现象,几近成为工作常态的“拼”并没有带来普通劳动者心情的安顿。数年前,在回环婉转的咏叹调中,上海彩虹室内合唱团曾内心纠结地犯着嘀咕:“明明白天没事做,我还看见你在玩直播。难道你就没有家,求你不要说出那句话——宝贝,加班吧!”一弹三叹,余音绕梁。在风靡朋友圈的“葛优躺”表情包背后,难道只是“感觉身体被掏空”?较之前人受过更完善教育的八零后、九零后们,熙熙攘攘,来来往往,已是早生华发,身心俱空。


日常生活的内卷化,造就了一个“内倦社会”。在传统的历史经济视野之外,当代文化现象的经验新质是“内倦”:“高学历挡不住高房价”“KPI是维他命”。用“卷了吗”置换“吃了吗”,人们以创造性误读的方式抒发身心困顿的疲倦感。加班挣绩效只是穷忙糊口,内卷的日常生活化,醉翁之意不在酒。2020年,在Tik Tok平台上意外遭遇全球翻唱的“雪花飘飘,北风萧萧”,那一剪寒梅的视听意象未尝不是“内倦社会”作为另一种“情动共同体”(affective community)的隐秘表征。




“竞争”:生命之美,还是生命之卷?


值得注意,在追溯日常生活内卷化的根源时,人们很容易简单归因于“竞争”。一个日常的例子是,大学生旨在提高绩点(GPA)的竞争行为常被视为校园生活的内卷化。比如,一门专业课程的小论文,教师要求3000字,“学霸”动辄写到万儿八千以博取高分,这类现象引发了学生之间“被内卷”的各种神吐槽,诸如“那么拼,给人鸭梨山大”等。这种论调隐蔽地将“竞争”与“内卷”画上等号,在表达由竞争行为引发心理焦虑的同时,也构筑了“竞争/初心”的二元对立逻辑。


“竞争”真的有错吗?回到概念本身,“内卷化”特指“没有发展的增长”,而并非一切增长。学习的竞争,并不等于社会的内卷。受教育的真正初心,本就该是“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一定意义上,将“竞争”与“初心”对立,埋怨他者的努力进取对自我的随波逐流构成了挑战乃至瓦解,实质上是一种逃避的心态,典型表征如“佛系”与“治愈”。“世界那么大,我想去看看”,“远方”仅仅看上去很美,更真实的诗意还应是近取诸身的一草一木。正如那首《蜗牛》所唱:“小小的天有大大的梦想,重重的壳裹着轻轻的仰望。我要一步一步往上爬,在最高点乘着叶片往前飞。”直面现实又超越自我的上进心,出类拔萃而腾声飞实的荣誉感,“更快、更高、更强”何尝不是一种更真切的生命之美?


尽管如此,这并不意味“绩点为王”不存在问题。真问题是:为绩点而绩点,为字数而字数,形式至上,理不胜辞,量先于质。结构性地看,受教育者的内卷化,不过是教育者内卷化的影子,更是教育管理制度内卷化的“影子的影子”。在一个“数目字管理”日益占据统治地位的时代,高等教育热衷追逐基于各类统计的大学排行榜,“青椒”们苦苦挣扎于核心期刊发表指标与影响因子,学生们又怎能不被如此这般的现代性潮流所裹挟?屡见不鲜的抄袭、剽窃等学术不端事件,正是急功近利的形式主义引发学术内卷化的最醒目征候。学生们妄图以字数多拿高分,大学治理唯排行榜马首是瞻,日益远离人文教育初心,将数据填表奉为瑰宝,这才是真正的高等教育内卷化——“没有发展的增长”。




“日新”的“轴心”:涡旋的另一种图景

从词源上看,involution的词根是vol,意指“卷、转、滚”的动作特征。volution即指涡旋或螺旋,一种不停转动的情状。内卷化是一种向内收缩的转动状态,类似于中国画的卷轴,虽是转动,但由于空间的收束而非扩展,趋于最终静止僵固。表面形式的运动遮蔽了实质生命力的失落,运动没有激发生命,反而桎梏了生命,这就是内卷化的形而上学意味。

在香港电影《唐伯虎点秋香》中,有一个经典桥段:为了追求秋香,周星驰饰演的才子唐伯虎企图靠一出“卖身葬父”的悲情戏混入华府,却不料遇上了“卖身葬全家”的肺痨书生。于是,双方上演了一幕围绕“旺财”与“小强”比惨的名场面。无厘头情节的艺术兴味在于,当生命意志从慎终追远“人之死”,转为哀悼“狗之死”,再至嚎啕“蟑螂之死”时,生命的内卷化就发生了。情动能量的滚动追加,并没有使陷入困顿的主体突破生存瓶颈,反而加速了生命的窒息。越投入,陷得越深,越难超越既有窠臼,这就是“没有发展的增长”。


历史命运与个人生命相同。曾几何时,晚期中华帝国以大量劳动力在传统农业中的简单重复投入维持着天朝的体面。日后从鸦片战争到五四运动,中国人汲取的历史教训却成了“落后就要挨打”。“体面”如何成了“落后”?历史地看,“内卷化”以数据形式的增长遮蔽了发展模式的停滞。霍布斯鲍姆所言“双重革命”(dual revolution),即法国政治革命与英国工业革命的发生,则将止步于农业文明的古老帝国予以了剧烈的相对化。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并非对19世纪现象的“刺激—回应”,而是18世纪的“内卷化”在维持康乾盛世的同时也错失了“发展型增长”的历史机运。一百年来,中国人正是以自我革命的勇气与实践,在清理历史障碍后突破性地走上工业化道路,才取得了今天迈入小康社会的现实成就。

居安思危,当代中国既可能走向社会的内卷化,也可以走向文明的再轴心化(axiation)。取径关键在于找到一种创造性转化与创新性发展的新模式,突破“没有发展的增长”,真正提供一条中国特色的发展道路。“轴心化”,即不同于“内卷化”的另一种涡旋图景。雅斯贝尔斯曾指出,轴心文明的特征是人们开始意识到世界整体、自身及自身局限的存在,并予以反思性的突破,从而将周边地区在文化生命力的意义上吸引进来。无疑,轴心化植根于一种文明生命力的反思型自信与创造性发展,既不是固步自封的停滞,也不是没有发展的增长。

孟子云:“充实之谓美,充实而有光辉之谓大。”中华文明的再轴心化,应有充实的主体性,更有光辉的感召力。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追寻“大美”,才能真正安顿自我,感召他者。

采编:曦和
排版:莫一
审核:永方
美工/VI:小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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