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还有什么办法让人去读一个大部头？| 阿尔托文集编辑手记

本文已在公众号“做書”首发。

今年10月，出版品牌新行思的新书《对诗歌的反叛：安托南·阿尔托文集》出版，这也是国内首部全面、丰富的阿尔托的文集。

相信不少国内读者对安托南·阿尔托这个名字有些许陌生，就连阿尔托对自己的称呼都是“被遗忘了的诗人”，“戏剧的敌人”，“身体的反抗者”。但他用他爆炸的神经和野兽的怒吼，给这个时代的文学、艺术和思想，留下了属于他的癫狂、叛逆又残酷的独一印记。

在这篇编辑手记中，你将了解到编辑们如何将这本近千页的精装书压缩到45.5mm——读者们更能接受的形态。经过无数次推倒重来，这本书牺牲了一些东西，却也获得了重生。

关于安托南·阿尔托，标志性的介绍已经不少（当然，再多些也不为过）。例如“残酷戏剧”的创造者，德勒兹与加塔利“无器官的身体”概念的发明者，布勒东的超现实主义伙伴与超现实主义的“叛徒”，德里达和福柯的研究对象之一，寺山修司的戏剧启蒙以及美国上世纪反文化运动的精神领袖......但对于这样一个鲜明的存在，三十年来国内对他的译介却停在了《戏剧及其重影》这一本书上，像是在抗拒他的到来。

今年十月，在七位译者数年的投入以及将近一年的编辑工作后，新行思也终于为大家带来这本《对诗歌的反叛：安托南·阿尔托文集》。这部精选了阿尔托一生创作的文集由目前任职于首都师范大学的谭笑策划，南京大学艺术学院的学者尉光吉主编，包括了阿尔托从开始创作到去世前写下的诗歌、散文、评论、剧本、宣言、书信和手记，还附有阿尔托的手稿、剧照，相关的海报以及阿尔托在人生各个时期的照片和作品的详尽说明。

值得说明的是，这本将近千页的精装书，最后的厚度却只有45.5mm，相对于市面上平均6—7cm，甚至拆分成许多册的全集书，它更容易被读者接受，也更方便大家对阿尔托的认识。

那么，阿尔托全集为什么会这么薄？

去年五月的一天，杨师傅突然在走廊问了一句话：“阿尔托谁要看？”

作为过去受到过“阿尔托冲击”的人之一，我好像立刻举起了手。于是在不明朗的状况下，就得到了这样一部令人惊异的稿子：一堆沉重的白色物体，有一杯咖啡那么高。

初次引进的全集书排成，又属于这无与伦比而又不可捉摸的阿尔托，按照网络流行语来说就是：正确的、客观的、立体的、重型的、战吼的、嘲讽的、法术伤害的、过载的、突袭的、磁力的、冻结的、超杀的、腐蚀的、暴怒的......对待一部慷慨的作品、一个历史建造物，再怎样呵护也不为过，但作为人们生活中的一个便携的使用品，它会发出沉重的预设。我们担心它会拒人于千里之外。

——需要让读者无负担地接受它的存在。

减负指向了体积和重量两个方面的感受，所以，可做的一类工作，是与书的内容商量，探讨页面中的余地和界限。具体而言，就是对版面的空白部分进行剪裁和拼贴。

去年集中修改版式的一段时间，可惜因为去年公司的变化，当时改的前几版纸稿都已经扔掉了。

每一次对版式进行操作，编辑都要以读者的立场自问：这样是否合用？幸运的是，阿尔托的创作都不是长篇大论，篇目之间仍有删除的空间。从一千五百页到一千三百页，再到一千二百页、一千一百页......经过几次处理后，这本书的内部结构与最初的全集本相比已经精简了许多，而内容丝毫不少。

但就在定版一个月后，杨师傅又突然从走廊里钻出来，说：阿尔托继续压缩，必须压缩到一千页以下。还能怎么办？只留下一条出路。信件与信件之间、诗歌与诗歌之间的空隙再次变小，很多单独成页的片段也相互合并了。这样，全集总算变成现在九百六十页的样子。要知道在原书里，有时整整一页纸上才印了阿尔托的一句话。空间牺牲的决定是遗憾的，但几个月后类似的形式又重生了。在我们为《对诗歌的反叛》编纂的阿尔托资料册里，失去的空间又在冲动之下得到了小心的恢复。

资料册内文的其中一页展开图

有的作家会让人感兴趣，但很少达到像阿尔托这样抓牢人心的地步。做这本书的过程中，整个编辑部发生了不懈的讨论，这不是有意计划的结果，完全是本能使然。渐渐地，我们积累到的素材已经不再显得边缘、多余，它们逐渐合流，并汇成了一个不断交织和对话的机体，这就是阿尔托资料册的雏形。为了配合本书宣传，我们设计了《对诗歌的反叛》特装版，最终以资料册作为特装版最核心的赠品。

《对诗歌的反叛》特装版

甚至，首先遇到“太厚”问题的也并不是《对诗歌的反叛》，而是这本资料册。

资料册的主体是一系列法国知识分子（桑塔格、布朗肖、德里达、索莱尔斯、鲍德里亚、寺山修司）对阿尔托的评论和访谈，为此需要一一联系文章的出版方和译者，以获得收录的许可；其次是需要决定这些文本的顺序，即阅读在何种路线上前进是舒适的。然后，为了增加一种“诗”的照应，我们又分别在头尾处添加了安妮·卡森和布勒东为阿尔托写的诗和短文。最后，为了起到衔接和补充的效果，一些比较少见的照片以及一份阿尔托关键词和阿尔托生平也被收纳进来。一切都各就其位了。这些杰出人物并不能够真切地表达阿尔托其人或其创作，但他们的思想意味着阿尔托的思想的可能性。

资料册目录页

资料册内文的其中一页展开图，图中是阿尔托在雅里剧团排练演出的剧照负片

这样一来，尽管只是作为特装附赠的阿尔托资料册，内容却越加越多，不但难以割舍，反而达到了一百来页的程度，而一百页的厚度是很难用骑马钉钉起来、翻开后不爆炸，又被平平整整塑封在正书封底的。经过反复斟酌测试，我们终于确定了一款极滑极细的60g进口纸——那么薄的纸又几乎没法打样，在快印店走纸的时候，老板不开心地说纸页老是被卡成一片大扇子。

有了为小册子选纸的经验，我们也为《对诗歌的反叛》选到了一款轻薄而完美的64g进口纸。此时，将近千页的精装文集厚度已经降到4.5cm了，书的重量也随之减轻到了900克，就是单手拿着也不会觉得有负担感了。惊喜的是，一般薄到这个程度的纸都会很垮很脆（例如字典纸），可是这种纸却又韧又实，表现丝毫不亚于70g重的纯质纸，甚至还非常环保。

写到这里，好像也实在不算什么言之有物的编辑手记，只是像废话文学一样地记录下了这本珍贵的全集渐渐变轻、变薄的过程，以及我与同事lusi一起制作关于这本书的资料册时，又因为舍不得阿尔托，眼睁睁地看着一本作为周边的资料册渐渐变得太厚了的过程。

一本不知自己如此沉重的阿尔托，我们就这样努力让它显得不那么沉重了，至少是在其思想最表面的地方。我们摆脱不了对阿尔托的觉察，就像摆脱不了对一本书的觉察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