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一句道别都没留下的天涯，除了回忆还能有点什么？

这个世界上最大的公平应该是信息公平！

这篇文章原本是想昨天发出来的。但是由于老父亲的放疗时间调整，所以没来得及写完。今天就和老朋友们聊聊天。最近在朋友圈里看到天涯论坛疑似关停。尽管抱着怀疑的态度，我还是第一时间在电脑的搜索框中输入熟悉的www.tianya.cn。但网页却始终没有打开。只有一个“该网页无法正常运作”的界面。冰冷且生硬。我知道，曾经很多次被“辟谣”的消息终于还是成为了现实。天涯，已成回忆！这个曾令无数人着迷的“全球华人网上家园”终于还是离开了我们，连一句道别的话也没曾留下。

虽然前天涯社区执行总编宋铮曾在微博透露称，“天涯没死，只是全身瘫痪。IDC欠费，服务器被停了。因为打官司，域名也被法院冻结了。”但我们都知道，过去的就会是过去。再回来的，可能早已经不是那个天涯。我们曾经以为可以看到天涯，现在才知道连看一眼窗外都是奢侈的。天涯，我会永远怀念他。或许，我们真的应该怀念点什么。

我不知道我的读者中还有多少人知道“天涯社区”。曾经的我，也是天涯追书人中的一员。曾经有过不眠不休一口气阅读50余万字的记录。可以这样说，我今天能够走上写作的道路，离不开当年的“天涯社区”和“起点中文网”。特别是一些通俗或架空历史小说，让我这种从高中开始便告别历史课的理工男重新对历史产生兴趣。听起来很搞笑是不是？虽然我在写历史题材的文章时候，都会用多个资料来源交叉印证，力求呈现真实的历史。但引导我学习历史的，恰恰是很多“不靠谱”的历史作品。在某些作品里，主人公可以穿越到古代，把一个昏庸荒淫的无道昏君改造成造福万民的中兴圣主。所谓爽文，就是把你代入到一个不存在的角色身上，在别人的成功中陶醉，用别人的喜怒哀乐弄爽自己。中专鲁迅之流是深谙这种爽文套路的。但如果读得多了就会比较出不同。同样是架空历史，有些作者借以抒发对现实的批判和对改变现状无能为力的愤懑。

但“天涯社区”并不仅仅是一个通俗小说网站。它真正得以立足，并敢于自称“全球华人网上家园”，就是因为这里是一个信息的高频互动空间。“天涯社区”最活跃的时期，也是中国网络用户平均质量最高，内容质量最高，思想最活跃，互动性最强的时期。而天涯社区不仅成为很多社会热点话题、经典梗和网络热词的产生地，也因思想和互动催生出一大批意见领袖。一些教育经历和学术背景都非常卓越的用户贡献出大量非常优质的内容。那时候很多人并没有流量变现的意识，更多的是出于一种主动分享的意愿。随之也让无数人在“天涯”完成了启蒙。那时候的“天涯”并不遥远。现在虽然很多新生大V网红可以靠流量赚得盆满钵满，但能力和思想绝非当年驰骋天涯的那些人可比。黄钟毁弃，瓦釜雷鸣，可悲可叹！

还记得马斯克在收购推特的时候许了一个天大的愿。他刻意提到要把推特改造成为数字城市广场“digital town square”。马斯克在推文中说：“唁論自由是让民主得以正常运作的基石”。我当时曾专门写文章讲解过他所说的town square的来历和意义。这个概念来自于在古希腊，指的是城市道路交汇处的空地。代表了一种可以充分表达个人观点，发表独立意见、自由宣扬思想的场所。雅典执政官伯里克利斯曾自豪地宣称：“我们的制度之所以被称为民主政治，因为政权是在全体公民手中，而不是在少数人手中。”

当时的雅典，城邦中涌入的大量自由平民形成的社会力量挑战了贵族阶层的统治地位。人们开始日益关注和思考一些以前没有人想过的问题。街头的自由辩论渐成风气。其中最为有名的莫过于苏格拉底。苏格拉底一生都在提问。而他问的最多的问题是：美德意味着什么？一个是最好的国家是什么样的？城市广场就是哲学家发表演说和城邦公民大会聚会辩论的地点。人们相信，真理从自由辩论中产生。拉斐尔的永世经典画作《雅典学院》就是以“哲学家们的辩论”为题材。

其实马斯克的这一愿望，在当年的“天涯社区”就已经实现了。虽然只是部分实现，但它对于知识增量的贡献和开网络自由辩论之先河是对得起时代的。虽然当初在天涯泡坛子灌水的初代网民整体数量和内容贡献量远非今日可比。但当时的社区风气和网友的自组织能力却很难在今天的互联网上再现。不由引人慨叹，时光匆匆，成也忽焉，败也忽焉。

我看到有人说天涯之所以会沦落到今天，完全是咎由自取。不仅是因为经营策略出了问题，而且还多次因违规遭到重罚。这话并不是完全没有道理，但也不是最根本的原因。让我们简单回顾一下天涯这些年的历程。

1999年3月1日，邢明创办天涯社区，最初只是用来交流和学习的股票论坛。适逢四通利方改版成新浪网，由于定位调整，大批在四通利方论坛的精英网友转移到天涯社区。这些人中很多是来自于高校、中国社会科学院、新华社等机构。所以从一开始让天涯社区成为知识氛围浓郁、高质量用户和内容集中的华文论坛。2005年，借着Web 2.0概念和博客兴起的东风，天涯社区设立了天涯博客，获得IDG以及清科的投资。2006年，天涯社区得到联想、谷歌、江南春共同投资。在资金及谷歌方面的流量支持下，天涯进入到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时期，并合作创建了天涯问答、天涯来吧。至2007年底，天涯的论坛类栏目有主板、别院、城市、部落、职业、网事等6大类别，400多个板块；2007年8月改版推出了整合有社会、人文、经济、时尚、娱乐、体育、校园、人物等八个频道的天涯聚焦内容聚合平台。

这时候也是一众名博大咖崭露头角的时期。“关天茶舍”深入探讨各种学术性、社会性话题。经常有不世出的高人发表惊人之语。“煮酒论史”被公认为全网水准最高的历史论坛。堪称是历史爱好者从入门到精通的九层宝塔。“国际观察”则是左右不同观点争论最激烈的地方......依托于高质量内容、活跃的思想和自由开放的言论氛围，以及对国计民生话题的关注，吸引了大量新用户，让天涯在中国的舆论场占据一席之地。此间，山西黑砖窑案，重庆最牛钉子户事件，汉芯造假等等，都是经由天涯社区的传播引起社会的普遍关注。但江河日下，难免沉渣泛起。大量充当网络打手的账号开始盛行，引导舆论，扰乱天涯社区的秩序。还有一些其它原因导致很多精英用户要么不再发声，要么转移到其它平台。娱乐八卦替代了原有的高质量板块。一个荟萃思想的自由的数字广场就此沦陷。再度诠释了什么叫“劣币驱逐良币”。2010年谷歌宣布退出中国，和天涯终止合作。当时间来到2022年，天涯终于走到了自己的天涯。

截至2022年11月2日，天涯社区网络科技股份有限公司被执行总金额达1.39亿元。天涯社区App因存在违法违规收集使用个人信息的行为而受到通报处罚和下架。法定代表人、创始人邢明被限制高消费，累计达数十次。11月22日，其论坛内所有板块均无法发帖。天涯社区回应为网络故障，否认将关停服务。2023年3月29日开始，天涯社区开始无法登录。4月1日，天涯社区公告称，近期将进行技术升级和数据重构，在此期间平台将无法访问。2023年4月25日，天涯社区网站及APP无法打开。一切皆成历史。此去再无天涯。

有观点认为，天涯的综合社区模式以及未能围绕移动互联网特点进行深度创新，是导致天涯走向末路的主要原因。例如：被微博抢走了新闻娱乐子版块的流量；Boss直聘抢走了职场天地子版块；闲鱼抢走了跳蚤市场子版块；雪球抢走了股市论谈子版块；小红书抢走了女性兴趣爱好子版块等等。而违法违规收集使用个人信息的行为导致被下架，就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但我觉得这只是表面的结果。至少在违法违规收集使用个人信息方面，那个XXX，还有XX，做得比天涯社区都过分多了吧！真正关键的原因是曾经制造出高质量内容的“那批人”不在了。毕竟内容才是决定一个互联网平台能否生存下去的核心。而如前面所说，天涯的绝大部分高质量内容都产生于其作为一个开放、包容、思想自由的数字广场存在的时期。当这个广场变得步步雷区，铁丝网密布，甚至满地臭不可闻的粪便的时候，就已经失去了原本的灵魂。曾经的支撑倒掉了。而一个徒有其表失去灵魂的天涯社区，不可能继续承担起“全球华人网上家园”的历史责任。

从天涯社区的兴衰背后，我们看到的是，世界上最大的公平应该是信息公平！信息公平指的是人们在获取和使用信息方面的平等权利。现代社会中，因为人们依赖于信息来做出决策、获取知识、参与社交和政治活动等，所以信息变得越来越重要。每个人的知识都有局限性。当一个人获得的信息多元化的时候，就会形成信息的对冲效应。因而不容易被欺骗。同样道理，自由辩论成为一时之风的时代，偏激的思想就很难占据上风。而要想实现这一切，恰恰需要透明、可靠和无偏见的公共信息。这意味着信息不应该受到操纵或限制。

但是有人会说，身在国际大都市的北京上海，难道不是应该比偏远山区的人获得更丰富的信息吗？这种说法其实是混淆了信息能力的概念。虽然不同的人在获取信息的能力方面存在不同，但信息公平意味着所有人都应该能够以相同的方式访问和使用信息，无论他们的社会地位、文化背景或经济状况如何。早在雅典市民广场开始，人们就在追求和维护这种公平。当然，信息公平只有对需要它的人来说才有意义。

在信息社会里，最容易出现的就是在信息的传播和分享过程中，被人为扭曲或者加工处理，从而造成每个人获得的信息不同。而互联网高科技公司利用人工智能和算法，进一步改变了信息的“投喂”方式和内容。导致人与人之间因为信息的偏差带来认知上的差距。当某个方向上的信息消失了，另一个方向上的信息就会迅速填补，人们就会陷入一种叫做信息幻觉的状态。这种幻觉就像是沼泽。它可以把一切东西都吸进去。而信息不公平也是导致社会分配不公平的主要原因之一。

但是无比遗憾的是，原本应该为提供更多开放信息的互联网，如今却正在逐步成为束缚我们的信息囚笼。一些看似垂直细分的网络板块，实则在强化信息的单一化，增加不同类信息传播的壁垒。举例来说，我们是不是经常可以看到，在一些社群里明确规定只能进行某些特定方面的交流，而涉及到XXX和XX的话题一律禁止。与此同时，大量无效、雷同和偏激的信息内容充斥于网络。反而让自由、理性和中立存在的空间受到极度挤压。在这个时代，习惯了碎片式阅读的人，怎么可能再像以前一样耐心的阅读。人们日益习惯于接受一个结论，而不愿参与思考整个过程。从某种意义上说，天涯社区就是小号的互联网，而互联网就是超级大的天涯社区。天涯曾经失去的，互联网正在失去。只不过因为规模够大，一时还看不出来而已。

今天主要还是想和朋友们聊聊天，不知不觉又写了4300余字。感谢耐心读完。人常说，一旦年纪大了就会变得爱回忆过去。天涯，终成回忆。但我想说的是，天涯社区的精神其实一直都在。对我而言，在大咖们寂静无声的时候，坚持做知识增量和常识普及，就是对当年的启蒙者们最好的致敬。这也是我一直坚持文字创作的主要原因。虽然我的影响力和能力水平都很有限。但哪怕只有某篇文章里的某一句话能让人有所感触得到启迪，就已让我不虚此生。

每个人 都是自己的 天涯！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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