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海英混到国外捡瓶子，愚蠢的谣言怎样影响公众认知

“我很清楚，我追求的不是平等，而是自由。我们需要的不是追求没有差异的思想，而是即使存在差异也可以的思想。即使与别人不同，也不会受到歧视。即使与别人不同，也不会遭受恶劣的对待。所以，比起平等对待每个人，我认为保持不同的自由才是更重要的。”

——上野千鹤子

上周的后半周一直出差，所以也就没啥时间写文章。业余作者的麻烦就是，大部分时间要用来工作养活自己。但好处是，走的地方会多一点，接触的人和事也会丰富一些。每次旅行对我来说都会触发新的感悟。然后把这些生活中的感悟融入到文字里，可以让文字具有更鲜活的灵魂。关于此次南行的文字，我打算放在下篇文章。今天想聊的是这两天在中文互联网上比较热闹的一件新闻，著名演员SUN海英在美国“混不下去了”，不得不靠翻垃圾桶捡瓶子维持生计。

这条消息最早是由一位在美国的网友发出来的。估计碰巧成为了SUN海英的邻居，又恰巧接受了其善意的指点。当时在看到这则新闻的第一感觉就是，肯定又会有人借题发挥。果不其然，这两天又开始进阶到“谣言与荒诞齐飞，愚蠢共自卑一色”的状态。尤其是一批视频播主，在借机疯狂收割流量的同时，也狠狠的秀了一把智商的下限。下面这个应该算是比较典型的一类：面对镜头板着一张扑克牌面孔，用貌似理性的口气输出愚蠢，面不改色的传播谣言；利用信息的不对称遥控粉丝的情绪；然后一边把流量红利变现，一边转移到曾被其骂到狗屁不如的地方去。他们嘴上说的是道义，肚子里其实全是生意。如果仅仅是赚钱也就罢了。这类人对社会的破坏力在于，不知不觉中改变人的认知乃至是心智。

我以这段视频为例，破拆一下这类谣言的病灶到底在哪，又是如何影响到公众的认知。所以，请大家先看一下视频内容。

视频中谈到了一个很多人都没接触过的东西——房产税。他是这样说的：老美那边的房产税一般是在1%到3%，个别的地方可能会更高；但是像SUN海英所买的这些别墅区域普遍在3%；并且会跟着市场的价格上调但是轻易不会下调。

普通人粗听下来多少会觉得有点吃惊。闹了半天，美国的房子房产税这么高。就算平均下来是2%，一百万的房子一年也要交2万美元。折合成人民币可是十三四万。一个月光交税就得一万多了，这不是连吃饭的钱都搭进去了么。但是在上面这段话里，该视频作者刻意忽略了几个关键信息。第一，美国的房产税其实只是一个笼统的叫法。在美国，房产税简称为地税，是地方上针对房地产征收的包括郡税，市税，学区税的总称。不仅是美国，加拿大也会收这个税。这些收取上来的钱并不会上交给联邦政府，而是主要用于几个方面：大头是支付给地方政府的运营成本。美国人的纳税人意识很强，就是因为大家都清楚一点：政府雇员的工资是我发的，理应为我服务。接下来的两大部分是教育和公共服务。包括道路、消防，排污等设施的修建和维护。所以，你会发现，凡是房产税比较高的地区，通常都有比较好的学校。公共设施的维护也很不错。可以说，这些钱兜兜转转又回到了老百姓自己身上。至于房产税的费率，就是取决于当地学校、政府运营、公用事业等需要多少费用。这些费率在城市与城市之间以及州与州之间差异很大。

当然这些交给政府的钱也不是谁想怎么花就怎么花。在美国，从联邦政府到州政府、再到下一级的地方政府，预算报告都可以在网站上进行下载。方便公众随时随地查询政府的预算情况。同时，每一笔开支也都必须清晰的呈现给公众。小到一支铅笔都可以查询到购买日期、价格以及给谁用了。换句话说，这些都是美国老百姓的钱，公众有权知道自己缴纳的税款干嘛花了。信息的透明，是实现有效监督的基础。

在上述视频中提到，美国的房产税是1%到3%。这个没错，但他接下来说“个别的地方可能会更高”就有问题了。属于故意引人掉入一个“我不说，给你个眼神你自己去猜”的思维陷阱。根据可以看到的官方公布的2022年数据，美国房产税最高的是新泽西州2.49%。而最低的夏威夷只有0.28%。其次是阿拉巴马0.41%。事实上，2022年美国房产税低于1%的州有29个，高于2%的州有4个。在此基础上，各地方政府会根据实际情况进行计算调整。数据来源是财经网站WalletHub发布的一份报告。“新浪网”也有相关的转载。

这里就有了一个问题，为什么不同的地方房产税会不一样呢？难道真的是如那位视频播主所说的“住别墅的要多交税”吗？其实不仅是美国，包括加拿大在内的整个北美地区，房产税的标准也不是谁一拍脑袋就能定了的。通常情况下，需要缴纳的房产税会根据当前房产估值CVC和税率计算得出。工作会交由专业的评估机构做出。评估标准包括房屋的地理位置、占地面积、居住面积、房产质量、房龄以及近期有无重大的改建、加盖等。房屋的周边环境也会影响到房屋的估价。总而言之，想要环境优美再是啥重点学区，就必须比别人多付出一些代价。这很公平，对吗？但并不是说只要是别墅就一定会比公寓付出的房产税更高，税率就会提高。更何况，在美国根本就没有“别墅”这个概念。那种有自己的院子，并且不与任何其他人共用墙壁或屋顶的，在北美都叫“独立屋”（single-family home或者detached house）。视频作者刻意强调“别墅”，不外乎是利用信息不对称制造“错觉”，煽动一些人的仇富心态罢了。

而这位播主还有一点没有告诉你的是，即便生活在较高税率的州，也不意味着每年都必须支付高额的税费。有些地方会对退伍军人、残疾人、老年人，低收入者等有税收减免。还有些州有“宅基地豁免”的政策，以及特殊申请宽限政策等等。如果觉得自己的房屋价值评估不合理，还可以对房产税单提出上诉。在不考虑权益的情况下只谈论责任是没有意义的。所以就更谈不上什么只要一年税不交，税务局就查封房子卖了补税。

如果说，前面这部分仅仅是视频播主靠的是掐头去尾故意隐藏关键信息，后面则属于睁着眼睛说瞎话。视频中讲到：估价SUN海英不看书，怎么都没想到国外有房产税的问题。但事实上，任何人在买房子的时候都会有律师或者经纪人明明白白的告诉你需要交哪些税。这些信息在政府网站上都很清楚。看不懂英文也没关系，还有个东西叫谷歌在线翻译。而且最关键的一点是，当你购买了这处房产的时候就意味着认同附带在这处财产上的社会责任。这是一份公众与政府形成的“契约”。相当于“我SUN海英认同为我的财产支付一定的费用给政府，由政府支配，并为我提供教育、消防，安全及公共管理等社会保障”。在一个契约型社会，主动违约会导致失去信用。这是连黑涩会都不愿意做的事。更何况，这笔税款也不是税务局直接从个人账户上划走，而是必须由个人主动申报上缴。虽然钱的流向是一样的，但采取的动作性质完全不同。一种是自觉自愿，另一种是流氓式的抢夺。

在视频最后，这位视频播主质问SUN海英：你敢在那边随便骂骂黑人和犹太人吗？你敢在纽约街头大声高喊说你支持特朗普吗？这段话里不仅包含了逻辑陷阱，还兼带了可耻的立场绑架。我并不知道SUN海英曾经说过什么。但这位播主显然偷换了一个概念。把批评和侮辱性谩骂画了等号。他不懂得，在文明社会里有一个重要的标准就是“责任主体”必须清晰。不能因为一个人的行为导致整个族群受到歧视，更不能一人违法株连家人！虽然歧视现象在西方国家并不罕见。但其在消除歧视方面所做的努力也是显而易见的。和歧视相比，在医疗、教育、养老、就业等方面的不公平，难道不是更应该令人难以忍受吗？至于说敢不敢在纽约街头高喊说支持特朗普。这就完全出自于一种毫无政治经验者的政治想象。美国宪法授予每一个公民支持或反对任何一个政治人物的自由。对政治人物的监督是每一位纳税人的权利，无论是特朗普还是在任总统。

如果说到歧视，这位视频播主才是赤裸裸的歧视。他所说的国外不承认移民过去的人在国内的学历，直接堕入底层；“人家给你留的工作就是刷盘子送外卖修下水道。但凡好一点的企业就有工会拦着，外国人轻易进不去”。可见，在他眼中体力劳动者就是上不了台面的“社会底层”。并且在他的观念里，西方国家的工会根本就不是保护工人权益的组织，而是资本家的帮凶和狗腿子，还兼具工作歧视的功能。而他故意不说的是，美国水管工工资中位数是56330美元，收入最高的州中位数87880美元。

补充说一句，这里说的是中位数而不是平均数。所谓中位数简单理解是指的把不同收入的人按照高低数列分成相等的上下两部分。而我们经常用的平均数是把所有人相加再除以总人数。使用中位数反映收入，就不会出现“我的收入是1000元，马芸的收入是10亿，我俩的平均收入是5亿零500元”这样可笑的结果。他对刷盘子送外卖修下水道的这种“底层歧视”和整个视频中反复出现的“读书”一词形成鲜明对比，表达出一种自觉高高在上的轻蔑。我不知道他的粉丝有多少恰恰就是他所蔑视的对象。

用了不少笔墨来拆解这样一段视频中的“病灶”，就是想给大家做一点“解毒”的功课。通过分析不难看出，这些愚弄公众认知的手段其实并不高明。首先是要刻意忽略甚至隐匿一些关键信息。例如，在告诉你美国收高昂的房产税的时候不告诉你土地是私人财富，可以永远拥有。其次是进行立场绑架和情绪管理。最好是能让人觉得如果不如何如何就不够爱国。必要时还会偷换概念。目的是让受众产生一种“智商达到了巅峰”的快感。如果这些都不够，就直接撒谎或者造谣。把黑的说成白的，把丑恶描绘成美好。把SUN海英遵照环保要求把送去回收并推押金说成“混不下去要靠捡瓶子捡垃圾为生”。于是，一个愚蠢的谣言就逐渐成为了公众认知。归根结底，所有只告诉你结果然后给你讲一番大道理，但从不告诉你是如何得出结论的，都是值得怀疑的。

我形容谣言如飞蝗，啃食掉的不仅是事实和常识，更破坏了人们主动思考、寻求真相的本能。而不会思考，对于一个人乃至一个国家或一个民族来说，都是非常危险的。长此以往，人会产生出一种“选择性幻听、幻视”。即便有真相和常识放在眼前也视而不见。从谣言的被迫接受者变成谣言的主动传播者。例如，明明大鹅在战场上已经快要输到连底裤都没了，他们还会坚持认为大鹅已经赢麻了。愚蠢，果然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麻醉剂！谣言不会止于智者，谣言只会止于真相！

如题图，每一个故事或新闻事件都有三个版本：官方、民间，现场事实！你所相信的，往往并不是你能亲眼看见的。你的思想，也不一定来源于自己。而你能知道的，有时候是有人故意让你知道的。比捆住手脚更让人痛苦的是捆住头脑。对于荒诞，从反感唾弃，到默许，再到依赖的过程，你可能认为需要很长时间。但其实根本用不了多久。人最后会沦为一种哲学家阿甘本形容过的“为了在压迫中生存，人们尽可能低耗地活着，切断反应，遮蔽感觉“的状态。

本文4300字，感谢耐心读完。前段时间，北大宿舍女生与上野千鹤子的对话曾引发热议。我不是女权主义者。但我觉得上野千鹤子说到的一些权利并不仅仅针对女性。她有一段话可以送给所有人：我很清楚，我追求的不是平等，而是自由。我们需要的不是追求没有差异的思想，而是即使存在差异也可以的思想。即使与别人不同，也不会受到歧视。即使与别人不同，也不会遭受恶劣的对待。所以，比起平等对待每个人，我认为保持不同的自由才是更重要的。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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