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试着给别人幸福

大的小的都无所谓

如果我活得开心

就有机会给别人幸福
——六（上条辽太郎）

图 | 乐府LOVE、《六》

刚刚过完32岁生日的上条辽太郎（昵称“六”），或许是大理最让人敬佩的人物之一。大理盛产各种奇人，而同住在大理的野孩子乐队主唱张玮玮这样评价六，“大理的传奇里，最彻底的那一个”。

他是大地上的流浪者，扎根于泥土的自然农法农民，自由的音乐家，自然教育的实践者，身怀许多技能的生活艺术家。

从18岁起周游列国的六，遇到喜欢的地方就住下来，靠帮人干零活来换取食物和住处。他一路上不停地学习各种技艺、学习摘橘子，泰式按摩，学习迪吉里杜管，学习电子乐，学习瑜伽。他靠自己的双手养活自己，融入当地的生活。

最后，缘分将他带到了大理，一晃就是7年。 在这里他安了家，成了一个农民。他的妻子阿雅在家生下三个儿子。一家五口人住在简单的老房子，院里长着巨大的仙人掌和野草野花。

他和妻子过着亲力亲为，自给自足的自然生活。六用自然农法种稻、种蔬菜，不翻土，不施肥，不打农药，也不除草，每年收获后自己留种子，来年再种下。这样长出来的稻子很美很有生命力，蔬菜个头虽小但味道无与伦比。

他们一起发酵味噌、酿酒，用亚麻籽榨油、做肥皂，用泥巴和汽油桶砌“火箭炉子”。阿雅用豆浆和植物染布，用豆渣做出好吃的蛋糕，做饭，洗衣，同时照看三个孩子。两个人总是笑容灿烂，让身边的人感觉到温暖的正能量。

六会在榨油和田里劳动的时候放电子乐，“听这种音乐干活很快”。有时候用他的破音箱给稻子放民谣，用音乐播种，用种子唱歌 。

他也去当地的酒吧或音乐节表演。更多时候，世界各地的音乐人和艺术家聚在他的家里或者田里玩，一群人即兴演奏，阿雅和孩子们就跟着音乐跳舞。

六和一群朋友在自家院子里开音乐派对

人们也许会问，过这样传统的生活不是“向后看”吗？也许是。但在我看来，六是在传统中为未来寻找出路，他的生活是有益环境、有益他人的。

苏娅将六一家平凡、美好、自足的生活记录下来，写成了一本书《六》，去年8月出版。她曾经是个媒体人，7年前，因为对写作与生活的迷惑从北京回到大理，因缘际会认识了六，和他一起种地、酿酒、做味噌。

苏娅和六在六家的院子里，角落里是六自己搭建的”地球烤箱“，他和朋友用它烤披萨和面包

“六和阿雅都是年轻时离开传统，走进世界新浪潮里的青年。当他们不断往前走的时候，又拾起很多被遗弃的传统，装在身上，继续朝前。” 

六说自己没想过要鼓励每个人都过上和他一样的生活，他只是想告诉别人，“人生可以有很多选择，活着应该是一件很好玩的事。”

《六》写自然农耕的生活，写人和土地的关系，写食物，写音乐，但本质上写的是自由，写的是每个人迟早都要面临的对生活的选择和对自己的交待。

书中的六仿佛一个朴素的自然哲学家，娓娓道来自然农耕与养育孩子、发酵食物和做音乐的相似之处，听得让人着迷。 

“土地和种子和人是一样的，都需要不被人为外力干扰，自由生长。在作物慢慢自然生长的过程中，人站在那片美丽的田野里，也会对人生和自由有更深的理解。”

稻子收获的季节叫上朋友一起来帮忙

怎么说都挂一漏万，还是推荐大家去看看《六》这本书，如果它能引发你对生活，对自然，对食物，对教育，对自由，对自我的一点思考，我的目的就达到。 

从书中摘录了一些六的口述，请慢慢享用👇

— 自然的恩惠 —

农民最幸福的时刻就是收获——

把最好的果实选出来，留下种子。

种子不说话，但它们跟我有交流。

自然农法考虑的是最基本的问题：这个地方能不能种这个东西？如果不能，就说明身体不需要它们。农业是一直要做的事情。几百年后，我们想吃什么还是得向自然要。如果想保持人的天性，就得吃土里长出来东西，它们驯化着我们的内在。 

自然农法不翻耕土地，对土壤里的生态平衡干扰小，即使连种对地力的影响也比现代农法要小得多。有时候，一直在同一个地方种同一个品种（比如南瓜），地会越来越肥。如果采用现代农法以效益最大化为原则，几乎不可能精耕细作地轮种，于是不得不施化肥、打农药，这就会造成新的问题。用一个问题去解决另一个问题，问题就会层出不穷。 

作物有自己的力量，不用管太多，

不然它们的生命力就丢了。

农业教育中经常说到好或不好的概念，但真正种东西的人是很难下这个定义的。对我来说，考虑这是好的种子、那是不好的种子，是很可怕的事。不过这个想法也不是绝对不好，因为如果它不存在，我们就不会去想它的另一面是什么。所有事情都有它的意义。

食物是自然的恩惠，

即使用原始的方法也不会落空。

有人种地时会说这种虫子是好的、那种虫子是不好的，而土地本身不会有这种判断。肯定有些虫子会吃菜叶，但它们不可能吃掉全部；除了吃菜叶，虫子也吃杂草。如果种子不是太强壮，就有可能死掉，就像人会生病或死去，但不是所有蔬菜、所有品种都会死。这是很自然的事。如果不破坏作物生长的环境，它们就能保持一种稳定；如果突然破坏它们的环境，它们就会失去平衡。可能你会发现，全部作物很快都会死掉。

食物是自然的恩惠，它们是自然给人吃的东西。我相信这样的想法，不然我就做不下去。我们应该更好地理解自然。

— 制作东西 —

六在吹迪吉里杜管，一种澳洲的传统乐器

终于开始自己做迪吉里杜管了。以前我没想过要亲手做乐器，直到遇见一个人，他教给我制作方法。既然我亲手做了很多吃的东西，那乐器啊，还有很多木工活，也都可以自己做。木头和乐器是有灵魂的。我做的食物、种的粮食蔬菜、做的很多事情都是有关联的。种地给了我音乐的灵感，从音乐中又了解到怎么种地更好——所有的事是一个整体，相互激发灵感。

我觉得，所有事情之间都有对话。我喜欢自己做东西，当时会有一个很安静的想法。做东西用什么材料、用什么方法很重要，但最重要的是制作者的想法。思想会决定做出来的东西的质量。日本人说“波动”，意思就是我的想法可以进入，我和自己做的东西有对话——这是灵魂。

阿雅用采来的紫苏染布

吹奏迪吉里杜管时要运用循环呼吸法，呼和吸是一起的。它有很多不一样的节奏，吹的时候特别舒服，有助于健康。这是上天给予的声音。我做的音乐、吃的东西、种地时摸的土都是来自宇宙的力量，人只是一个媒介。抱着这样的想法，我们得到的力量会更好。每天我都在和这个力对话，我的身体、我的手，知道怎么去运用它。

对按摩来说，呼吸也很重要。如果我的呼吸很急很浅，被按摩的人肯定不舒服。如果我的呼吸跟客人的同步，我们呼吸的速度是一样的，他的身体就会接受我的力。有些客人理解做按摩需要根据我本人的状态，身体好的时候可以做，但我不想在心情乱的时候做。他们理解了，就不会重复地要求我。很多事情，我不是为了赚钱。收钱的话，肯定每一次都要很认真。

如果不想抱着赚钱的目的做事，我就需要学会不同的技能，掌握不一样的劳动方式。如果只能靠一件事情收钱，人就钻到钱眼里了，心就会很累，做的事也很乱。所以，我有很多事情要做，像种地、做吃的、按摩、做音乐，每一件都不以赚钱为目的。它们虽然看上去不同，但都是有联结的——我这个人的状态怎么样？我是一个怎样的人？我想给别人什么？

有些艺术家只做艺术这一件事，一直做，也不赚钱。这个也对，他们是很厉害的。但对一般人来说，钱还是重要的。所以我希望年轻时，碰上感兴趣的事就去学习，这样以后的人生就不害怕了。

— 工作就是生活 —

种地、做食物、做音乐、按摩、养鸡、打扫、养孩子，这些都是我的工作，甚至睡觉也是我的工作。我不认为只有赚钱的事是工作，对我来说，工作就是生活。

很年轻时，我就知道自己不喜欢只为了赚钱而工作，多年来一直没变。你的工作是什么？我很奇怪为什么人们总是问这个问题。生活里的所有事情都是我的工作，不是只有赚钱的才是工作。如果我睡不够、吃不好，就工作不了，也指望不了钱。如果有人问我：你的工作是什么？我会回答：呵呵，睡觉，我的工作是睡觉。

现代社会普遍的情况是，普通人大学毕业后去公司里工作，没什么特别的技能，丢了工作就特别焦虑，不知道要做什么。如果一个人一直在一家公司里做一件不喜欢的事，这样的生活还是太寂寞。我运气好，见到很多人、很多事，一般人不是这样的。以前不能去外国，不能学习很多东西，而现在世界不断地变变变。我想告诉年轻人：去学更多的东西，看更大的世界，这样人生的压力不会太大。

如果工作只是重复做一件事，你的心就会很乱，因为没有别的办法转化累的感觉。现在，工作的定义太小太窄了。如果一个小孩子学习不好，大人就很着急。他们想的是孩子学这些能不能找到工作、能不能赚到钱，所有选择都归结到赚钱。

钱很重要，我不能说钱不重要。按摩老师跟我说过：如果你想按摩得更好，一定要收钱。收了钱，你才会更努力地学习，有更多的经验，而且付钱的人也会告诉你真实的感受。如果按摩是免费的，大家就会礼貌地敷衍：很好啊很好啊。很多客气在里面。

六种的蔬菜

我种的菜、做的食物，如果免费给别人，他们会说：哦，谢谢，太好吃了。但如果收钱，我就要向客人提供一个有标准的东西，他们也会真实地告诉我可以或不可以。这样我才会进步。收费是一个互相约束。不过也要看人，有的人即使免费给他东西，他仍然觉得自己有责任提醒你，但大部分人会因为免费而忘了自己的责任。

每个人都不一样，相处起来很难，但也很好玩。我周围生活着很多做不同工作的人，每人做的东西不同，可以相互交换。如果大家做的都一样，就特别简单，也没意思。

现在有些教育不主张发展小孩子的个性，要求大家保持一致。小孩子看的、学的是周围的人：别人都这样，我也要这样。大人也没有接受“每个人都是独特的”这个事实。如果小孩子做了特别的事情，大人就会认为他不行。一个好公司，每个员工的个性应该不同，分配的工作也不同。但在大公司里，一个人特立独行就行不通。

农业也是这样。一种菜必须长得一样，大家都用标准化的种子、农药和化肥，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赚钱。这和学校、公司对人的要求很像。我种地，种子不可能一样，土壤不可能一样，每种菜生长的速度和形状也不一样，这特别自然。自然里没有标准——这个是好的，那个是不好的。我们习惯人为地给一样东西下判断，这对我来说太恐怖、太困难，我只能说自己喜欢还是不喜欢。为什么会有化肥、农药？为什么会有教育的标准化？重要的是思考这些问题。

我不知道这个世界是进步了还是倒退了。有些地方肯定是有进步的，比如战争少了，大家都希望和平。以前一个国家发动战争，老百姓都会卷进去，现在有了改变。但有些事情上好像并没有进步，像对待自然里的东西，还有做农业。

— 最重要的是接受自己 —

有的人害怕和担心的东西太多了，那种感觉才真正可怕。十年以后想做什么，我有愿望，但无法确定，因为它是会变的。太多期望会带来太大压力。我也会感到害怕，但通常是接受它，不会欺骗自己说我没有害怕。当害怕的想法出现，我会想：好吧，我很害怕，那我可以做什么呢？然后看看自己为什么害怕。害怕是活在自然里的人都会有的很自然的想法。

如果问题出现，我会选择和它面对面，不逃避。很多时候，害怕的感觉过了就过了。人经过那种时刻就会有些经验。每个人的性格不一样，大家不可能都走同一条路。我不是要告诉所有人我的方法，而是说你要知道自己是怎样的人、和自己的路对话，最重要的是接受自己。有的人知道自己的问题，但却逃跑了，应该面对和接受它。

现在很多人活得太干净，他们也许是逃跑的人。比如很多人知道生气不好，总是要求自己不生气，然后逃逃逃。这很不自然，感觉生气了就接一下。我喜欢中国人这一点：生气时不会假装自己不生气。我不喜欢太干净的人，那种感觉太假了。不好的想法，人人都可能有，有时不由自主地就起了邪念，它会扯着你往下坠。我很小就感到自己有邪念，但遇到高兴的事情时，那个念头就过去了，好的想法总会占上风。

也有特别干净的人，这种人很少。他们学习很多东西，学得很深，有很特别的经验。他们跟普通人活得不一样，吃的、喝的、用的都不一样。他们可以不用手机、不上网，在自然里一直待着，一年两年三年……但在这个世界上生活的多数人都很像。

未来的事情很重要，现在的事情很重要，过去的事情也很重要，它们相互联系、是一个循环。我希望和空、结麻和天梦有快乐的童年，这对他们的未来很重要。

六给幼儿园的孩子们上农耕课，每次看到种子发芽，孩子们就欢欣尖叫。 

— 内心的富足 —

在当今社会中，经济富足与内心富足如何才能保持平衡呢？我不是科学家、经济学家或能源专家，没什么话语权或影响力，只是一个喜欢音乐、种植农作物、与自然共生的普通人，我能做的就是以自己的生活作为实践。在我眼里，拥有满足基本生存需要的经济基础就是经济富足，而像微笑和喜悦这些单纯又朴素的东西代表着内心与生活的富足。每个人过得富足，整个社会就有了最低限度的保障。但如果人们追求的经济富足远远超出了最低限度，就会造成大量浪费和牺牲。

要创造一个重视内心与生活富足的社会，恐怕离不开从小到大的教育。我理解的教育是指孩子在生活中遇到的所有事物。在学校里，孩子可以学到数学、化学、物理、语文、历史、体育等专业知识。它们可以激发孩子的学习兴趣，帮助他们找到自己喜欢的东西，甚至成为某方面的专家。不过除了专业知识，孩子还应该知道自己为什么活着，发现自己到底是谁，了解作为人类生活在这个地球上需要担负的责任……这些已超出了学校教育的范围，孩子平时接触的人、看到的事都是最根本的生活教育，所有大人都是他们的老师。

我希望更多人生活得富足，也期待这样的世界能持续下去。不只是考虑我或我的孩子这一代，而是以一二百年甚至更久远为坐标考虑，以此来决定怎样生活，这样才能跟地球共同生长。我们一家的生活实践不是很困难的事情，不违背自然规律地活着其实是非常简单的。不过，我不是要让别人都抱着跟我一样的想法或去过跟我一样的生活，而是想让大家看到更多选择。

食物造就了人的身体和内心。如今，人们越来越重视食品健康，许多人都希望从事一些与商业无关的家庭式生产。大部分场所都可以制作发酵食品，在城市的公寓阳台或小区空地上种植蔬菜也不再是新鲜事。亲手制作食物会让我们的内心和生活越来越充实。等所有人都能吃到安全食品的时代来临，社会将变得更加丰富多彩，经济也会得到长远的发展。

在一些人看来，我描述的生活不就是回到从前吗？也许是吧。今天，互联网的兴起改变了人们的生活方式，电脑和手机成了不可缺少的东西，人的物质欲望也越来越多。不过，我们的心不会变，食物造就身心这件事也不会变。身处眼花缭乱的世界，我们不妨认真思考下物质到底会给生活带来怎样的变化，人是否真的需要那么多东西，以及该如何使用它们。也许在食品安全上迈出的小小一步恰好能让我们冷静下来。

时代越来越多元，各种各样的想法和生活方式都在被社会接纳，批评也随之而来。但批评是简单粗暴的行为，单纯批评而什么都不做只会让人内心贫乏。所以不要只是批评，请提出“我认为这样更好”的建议。理解别人的价值观，找到自己的生活方式，让内心和生活变得富足。

信念会让人生越来越美好，任何人都能拥有希望。我在日本四国岛沿着一千二百公里的遍路巡礼八十八家寺庙时，深切地感悟到信念是多么重要。途中，我的身体和精神上都出现过艰难时刻，但信念始终支撑着我，给我神秘而伟大的力量。后来，回到日常生活中的我依然如此。相信自己，相信地球的未来，就会得到一种力量。

我父母都是佛教徒。小时候，我曾经问过父亲：到底佛在哪里呢？为什么每天都要念经、祈祷？父亲说：佛在你心里，每天诵经和祈祷是在给内心力量，让愿望实现。佛不能实现你的愿望，只有你自己才能把愿望变为现实。宗教来自远古，至今都没有消失，它让人们彼此联结、成为知己，充分证明了信念的力量。与父母不同，我没有具体的信仰，如果一定要问我信什么，也许是泛灵论吧。

一个人永远都是孤独的，我们要靠共同体才能生存。在人与人的交往上，我们要有协调能力，愿意如实地了解和接受他人。做一个真实的人，从事有意义的工作，快乐地生活，让周围的人感受到一种能量，唤起大家的行动。哪怕是很小的事情，也能让世界有所改变。这是我对目前的问题接受、思考和实践后得出的答案。

托大家的福，我选择了喜欢的生活方式，单凭我自己肯定做不到。我在大理收获了很多东西——最爱的家人、像苏娅和阿强这样亲爱的朋友、众多有缘人，还有被山水环抱的自然——我从心底感谢这一切。因为和苏娅是好朋友，所以我在书中不客气地表达了自己的想法，深深感谢与天真无邪如亲人般的苏娅之间的缘分。

祝愿每个人都伴随着道德与诚实、以多元的想法和方式生活，让人生变得更加丰富。如果这种丰富能够延续到未来甚至永远，那就是我的初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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