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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花七万元,买到“溥仪的玉雕” | 人间

蔓菁 人间theLivings 2024年08月28日 13:00


“溥仪当年偷出来一大批文物,因为战乱流落到了民间……这件东西不同于其他,其他的我们可以大大方方地卖,这件我们只能悄悄出手,为啥?”


配图 | 《古董局中局Ⅱ:鉴墨寻瓷 》剧照





去年夏天,我在一则招聘上看到某文化馆在招“文物讲解员”。上面介绍说,无需工作经验,入职后有专业老师进行培训。

当时,我已赋闲在家半年有余,平时喜欢刷博物馆的短视频,对关于文物类的纪录片也比较感兴趣。心想,这真是一个难得的现场学习机会,既能学知识,又能挣钱,堪称完美。

我连忙着手打造简历,为了能让HR 在一堆投递者中注意到我,我还特意描述了自己对该行业的热爱,列举了几位平日关注的博物馆“大咖”讲师,称自己是他们的铁粉。

果然,投出简历的第三天,我就接到了面试邀请。

公司位于一个小型商业广场旁的写字楼里,需要刷卡进入,我只得给HR 打电话。不一会儿,从电梯里出来一个约莫二十出头的姑娘,自我介绍叫“小季”,她领我进了电梯,按了22 楼。

“展厅也是在楼上吗?”我问。

“是的呢,张姐直接租了一层楼,展厅和员工办公都在楼上。”小季说。我心想,下面招牌都没一块,游客怎么知道这楼上还有个展览馆呢,况且还得刷卡进入,人家也进不来呀。

正纳闷,电梯已开。一出来,映入眼帘的是两扇敞开的紫檀色雕花木门,门上挂着铜环,两旁各立着一尊神兽,如同古人的府邸,一旁的角落里,有潺潺流水在假山间作响。

进到里间,还有两扇玻璃门,旁边是前台接待,墙角的一排沙发上坐着一女两男三个小青年。

“他们都是来面试的,”小季示意我也坐过去,“你们都等会儿,今天张总刚好在这边,她说她来面试。”我一听老总亲自上场,心中不由得忐忑。

“没事,张总人很好,很和蔼的,平常心就好。”说完,她给我们每人倒了杯水,就进了办公室。

我们四人开始闲聊,女生说她叫茉茉,之前是做美甲的,没生意,两个月前把店转了出去,“每天睡到下午一两点,再不找个班上就废了”。另两个男生,一个叫建龙,之前在一家烤鸭店当学徒;另一个叫阿驰,是外省人,长得眉清目秀,说家里是开厂的,“有几千万的资产”,来这边是为了跟一年前旅游时一见钟情的女孩结束异地恋。

聊到投简历的事,茉茉说她跟我想法一样,“我也喜欢古代的东西,想学点知识”;而建龙和阿驰则是因为这里“没学历限制,来看看”。



正说话间,小季招呼我们进去。她没直接领我们去面试,而是先带我们来到展厅。

我这才看清公司全貌——这是一个呈“ U ”字形的展览馆,面积不算小,中间是员工办公区,外围的长廊里挂满了古人字画。另辟出一块区域陈列着展柜,里面摆放着数量不多的古玩玉器、金银饰品,其中一个展柜是古钱币,里面有早年的麻钱和几十年前的人民币、硬币一类;还有些大件的器物如瓷器、玉雕则是单独陈列。这些物品在荧光灯下,闪现出莹润的色泽。

环顾了一圈,小季掀开墙上的一幅仕女图,里面隐藏着一扇小门,她领我们抄近道进入办公区域,径直去往老总办公室。敲开门,里面坐着一位长卷发的中年女人,妆容精致,看起来四十多岁。

“这是张总。”她介绍。

“你们坐。”张总面无表情地指了指她对面的几张皮沙发。

我们轮流做了自我介绍。张总手拿简历,翻来翻去,随意向我们提问。

“你们对这个行业感兴趣吗?怎么想到要投我们公司呢?”

我和茉茉说是出自本身的热爱,想学东西,“也热爱讲解,希望将所学知识传输出去”。建龙和阿驰直接说是离家近,上班方便。

“我还就喜欢你俩这直爽劲儿,”张总微微一笑,“是什么说什么,够真诚!”

接下来,她开始给我们讲工作内容——

“文物讲解只是一方面,主要的还是得引流,要有人来参观你才能讲,人都没有,讲给谁听呢,是吧?”

我们点头。

“你们也看到了,咱们的展厅在楼上,不是大街上随处可见的店铺,人人都有可能进去逛一逛。我们这个不同,你不主动拉人进来,人家就不知道。”她抿了口茶,慢悠悠地继续说,“客户需要你们自己去寻找,不要把它想得太难,有的人每天领上来十多二十个,一个月拿好几万的工资……嗯,到时王经理会给你们进行业务培训。”

“拉上来的人,是要叫他们买票参观吗?”我还当成博物馆那一套模式,纳闷高收入的来源,心想,卖票收入有限,再说,这里面看起来冷冷清清的样子,那么高的工资从何而来呢?

“我们有另一套模式,培训时王经理会给你们细讲。”

我不好再继续追问,只得点头。见我们默许,张总告诉小季,说我们四人都通过了面试,接下来还有七天试用期,让小季带我们去安排工位和培训。




第二天上午,我们早早进入会议室等待培训。说是会议室,其实就是个杂物间,与外面整洁的展厅迥然不同。这里到处是灰尘,角落里堆放着乱糟糟的板材,天花板也塌了一块,似乎随时要掉下来,我们不得不把桌子挪到安全的地方。

不一会儿,王经理推门进来,他个子不高,约莫一米六出头,皮肤黝黑,身形瘦削,穿着干练的职业装,扎在腰间的古驰皮带格外显眼。他笑起来给人一种狡诈的印象,我怎么看他都不像“培训老师”,行为举止倒是给人一种“没上几天学、吊儿郎当”的感觉。

“我叫王毅,你们晓得我以前是干啥的不?”他拿着记号笔,叉腿站在黑板前提问。

“卖烧饼的?”建龙跟他开玩笑。

“我以前买烧饼都没钱,还卖烧饼,我就是工地上搬砖的。”他说,“我以前跟我老汉在工地做小工,太苦了,干了几个月遭不住,拿了钱我就偷偷跑了,租个房子天天打游戏,我女朋友带我回老家,她爹问我干啥的,你说我咋个回答?我总不能说我在混吃等死,就随便编,说我是 4S 店的销售经理,嗐!我现在还真成经理了,只不过卖的不是汽车。”

大家发出一阵笑声,氛围轻松。

聊完闲篇,王经理让我们做了简单的自我介绍,便正式开始培训。他说,我们的老板张总以前在某知名博物馆工作,因为有人脉,自己能从内部“拿到一些好东西”,就开了自己的公司,除我们现在这家,还有三家在别的地方。

“展厅里,你们看到的所有的东西,都是能交易的,我们要做的,就是把这些东西推销给顾客。”

“博物馆里的东西还能随便拿来卖吗?这也太……”我们小声嘀咕。

“嗐!不用去考虑常规逻辑,总之给客人就这么讲,说是国家给予收藏爱好者的投资项目,但不能摆在明面上做,就会授权给我们这样的公司,是百分之百的合法交易。”

“既然是收藏爱好者,那人家至少也懂点行,不会那么容易被忽悠吧?这一套说辞人家能信吗?”我忍不住问。

“到时你就知道我们的客户群体是哪些人了。”王经理又是狡黠一笑。


下午不培训,他领着我们在展厅里四处转悠,给我们一一讲解。

“就这幅,才 27 个字,当初拍了 3.08 亿,你们算算每个字好多钱。”他望着王羲之的平安帖发出赞叹,转头看向我们,“我们的售价是 8800 元。当然,我们是高仿,这幅不可能是原版,要是真品那还得了?不过,高仿的依然具有收藏价值,过几年照样会升值。”

我忍不住想笑,心想,过几年难道就仿不出来了吗?

“这件印玺,汉代的,本来有两个,台北故宫博物院有一个,另一个就在咱们这儿。”他指着玻璃立柜里的一个看似蓝田玉的印玺介绍道,“这个不卖哈,其余都卖,这个给多少也不卖,是我们这里的镇馆之宝!”

又转到陈列钱币的柜台,说道:“其实这些,才是我们客户最感兴趣的,在他们那个年代,就是使用的这些钱币,是很亲切的,很有感情的。”

“当然,”他话锋一转,“钱币、纪念章不是我们的主打产品,它只是引流产品。”

正说话间,小季领了两位阿姨进来,她们看上去六十多岁,面容沧桑,头发花白凌乱,挎着印有某金店字样的无纺布包包,手中的遮阳伞也是某某药店的。

小季把她们安排到靠窗的“贵宾区”,问她们喝咖啡还是茶,阿姨说喝茶就好了,喝不来咖啡。小季说那就来两杯西湖龙井怎么样?两位阿姨点头说好,随便。

随后,王经理便让我们先回办公室,他满脸堆笑朝两位阿姨走去。

“那两个阿姨看上去也不像有钱人呀?还来投资这玩意儿?”回到办公室,我们小声议论。

“那可不一定,人不可貌相,上次我有一位阿姨,穿得还不如这两位,结果人家定了套 8 万的「大事」。”同事曼玲听到了我们的议论,插嘴反驳。接着她给我们讲述了她那段经历——

阿姨是在楼下公交站被她截住的,本来坐车来赶沃尔玛,被她以“楼上免费领礼品”诓到了公司,对方第一次来这种地方,好奇地四处打量,以为是真正的博物馆。

曼玲不慌不忙地跟阿姨聊天,问家庭,问身体状况,“其实这些都是在套她话,主要是看看她家庭成员有哪些,都是些什么职业,有没有公检法的”;其次就是打听经济实力,套对方“卡里有多少存款”,聊得久了,阿姨慢慢放下戒心,一股脑儿把所有信息透露给了曼玲。

确保阿姨“身份安全,经济尚可”后,曼玲便带着她四处观览,阿姨对这些东西一窍不通,只听曼玲单方面输出。

“我给她说钱存银行利息低,还不如拿来实物投资,这些东西是增值的,过几年价格就会飙升,就像十年前黄金才两三百块一克,现在都六百多了。最后,阿姨说她回去考虑一下,中间我又给她打了好几次电话聊天,还给她买了一箱水果寄去。第二个月,她主动上门来,没半个小时就定了一套「大事」。”曼玲说得眉飞色舞。

公司把单笔的交易额分为三档, 两万以内叫“小事”,两万到五万叫“中事”,五万以上叫“大事”。三个档次对应的提成比例也不一样,成交额越高,提得越多。

“那个月,我还成交了两套「小事」,拿了三万多工资。”曼玲言语中透着自豪,又叹道,“可惜后面再也没有那样的好运气了,最多只能签到「中事」。”

我问曼玲一年大概能挣多少,她说她来了两年,前年挣了 8 万多,去年大概挣了15万。

“只要舍得吃苦,肯天天出去跑,不要太在乎面子问题,还是能挣到钱。”她总结道。




培训第二天,王经理让我们模拟演练,我们四人轮流做路人,另外的人便过来搭讪:“阿姨/叔叔,您这是要去哪?”“楼上今天搞活动,每人免费发一盒鸡蛋/纪念章,就花几分钟时间,走哇,我带你去领!”

若是男性,一般会说古钱币、纪念章一类;女性则说送粮油或生活用品。当然,叔叔阿姨的扮演者也不能太“听话”,会反问“你们是干啥的?”“不去不去,我还有事。”销售则要随机应变,尽量拖延时间,甚至缠住他们。

“只要不被对方恶意驱赶,你们就还有机会,尽量跟着,老年人相对来说比年轻人好打交道。”王经理说。

演练结束,他发给我们一个业务手册,我翻了下,里面有部分物品的图片和介绍,价格那一栏则很模糊,有的后面是参考价,有的是区间价格,有的则没有标价。

“其实这个价格也只是让你们大体了解下,不用去记,与实际交易价格有出入。”他说。

“那客户询价时,我怎么回答呢?”我问。

“这个暂时不用你们操心,你们的首要任务是引流。”说完,他领着我们去分组。销售部总共有四个组,每个组五六个组员。我们四人分别被安插进人数较少的两个组,我和茉茉在二组,组长姓肖,为人和气又热情,老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样,被大家称作“老铁”。建龙和阿驰在三组,他们的组长是个瘦高个,长得有点像老外。王经理介绍说,咱们销售部分工明确,组员们只管拉人,他和四位组长以及另一个被叫“胖姐”的主管负责谈单。

肖组长对我和茉茉表示了欢迎,让同组的曼玲当我们师傅,带我们出去实践。曼玲给我们每人分发了一大沓传单,上面印着“高价回收古钱币”“回收粮票邮票”“免费鉴定古钱币”一类的醒目大字,她让我们在右下角写上自己的手机号。

我们跟着曼玲下楼发传单。几个人分布在广场的四周,从来往人群中筛选老年男女,用先前培训的话术上前攀谈。

一开始,我和茉茉都扭扭捏捏,不敢往人多的地方站,生怕遇到熟人,更不好意思上前跟陌生人搭话。而曼玲却表现得极其自然,上前挽起老太太的胳膊,一口一个“阿姨”,就像跟她们早已熟识,热情又贴心地把对方往楼上引。

她让我们不要怕,说“最坏的结果无非是拒绝你,又不会打你一巴掌。”

有些老人一听“毛主席纪念章”很感兴趣,会驻足停留,说自己家里也有;这边就说要不您明天拿来让我们的专家给瞧瞧,估估价,我们文化馆也回收这类老古董,最高的可以卖到十几万一枚。

跟老人们这样一问一答,顺便就要电话号码,“您这边电话我记一个,我先帮您预约一个名额,到时不白跑。”

事实上,公司并没有所谓的鉴宝“专家”,也不回收任何物品,这些都是话术,目的只为了跟人套近乎,把人忽悠到公司去购买商品。

知晓了拉客套路,我和茉茉变得不太积极,随时在打退堂鼓。虽然和阿驰、建龙不同组,但由于同一批入职,我们四人结成了“联盟”,并建了微信群,时不时在群里吐槽,有时也会聚在一起“摸鱼”。

一天下午,太阳火辣辣的,我们四人又聚到阴凉的墙角聊八卦,碰到王经理来视察工作,他朝我们喊道:“靠在墙根下,怎么拉得到人啊?”说完便把我们往路口支使,“都站到口子上去,对了,公交站那边再过去两个!” 

我和茉茉被派去蹲守公交站。“看来只能豁出这张老脸了,不然完不成任务要加班。”茉茉小声抱怨。

公司给我们开了4500元的高底薪,但同时也定了严苛的任务,即每天要拉3个人上楼,单休;一个月拉人不得低于 72 位,超出额外有奖励,不足则按每位 50 元扣工资,低于一半则作劝退处理。

大概是附近有大型超市和医院的缘故,来来往往的老年人比较多。我和茉茉盯着公交车上下来的乘客,但凡是我们的目标人群,就上去跟人搭话,按套路把对方往楼上带。

但有时也有意外。有次我拉住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太太,正要跟她搭讪,突然从后面冲过来一位凶神恶煞的妇女,一把将我推开,骂我“骗子”。遇到这种情况,往往只能吃瘪。

大家也汲取了“教训”,拉人前先观察一下周围,确认没有年轻人陪同,最好是单独出行的,才上前搭讪。

有时,在观察犹豫间也会“错失良机”,比如茉茉瞅准了一位阿姨,却被一旁的周周“捷足先登”,抢先一步挽住了对方胳膊。那位阿姨虽然跟随周周上了楼,但无论如何也不肯留联系方式,只能算作“无效客户”,这让茉茉心里多少有了平衡。

有时也会拉到重复的客户,上楼登记电话时发现该号码曾被登记过,即便之前的销售已离职,这也算“公司资源”,就算成交了也拿不到提成。

天实在太热时,或人头拉满了,我们就会借着上厕所或喝水的机会上楼休息,只要没人赶我们下去,就一直待在楼上。


一天,我和周周结伴下楼时,她给我讲,她毕业于本市一所一本院校,因为读了个天坑专业不好就业,要么工资太低,根本负担不起房贷,加之她老公投资项目亏了钱,两人三十了还不敢要小孩,她特意找到这种“高提成”的销售工作,目的只为存钱生小孩。

“提成确实诱人,但干着也害怕,不觉得咱们这个很坑人嘛。”我说。

“至于其他的,考虑不了那么多,这些人就算不在你这里成交,也会在其他地方成交,就算不投资咱们的产品,也会去买保健品,就看谁能赚到这个钱。”周周毫不在意。

她比我们所有人都更能吃苦耐劳,常顶着烈日,在广场上、超市口、公交站四处转悠,即便拉不到人,也会每天收集一些电话号码。同时,她又观察到了另一个获客渠道——不远处有个卖保健品的店,位于一家牙科诊所的背后,外面什么牌子都没有,根本看不出来,但他们时不时会组织老年人“开会”。她摸清了他们开会的规律,经常在楼下“守株待兔”,有时能同时带上去两三位阿姨。

一般来说,我们带上楼的客户都不会现场成交,大部分都是先登记,登完记再带着对方四处转转,好言好语哄着,以休闲娱乐的方式带她参观。有人在这个过程中会下单一些入门级的小东西,但很少涉及大额物件。如果对方第二次、第三次上门,交易的概率会大大提高,金额也会越来越高。大单基本是在后期完成的,这个过程少不了销售的热情邀约,必须保持紧密的联络和嘘寒问暖,遇到经济条件好的,还会登门探望。

我们趴在桌子上等着下班时,周周就开始“趁热打铁”打回访电话——

“张阿姨,晚饭吃了没喃?我是今天您遇见的周周呀……”

“李阿姨,您今天去看牙齿看得咋样啦?还疼吗?”

“王阿姨,您明天就把那套钱币带过来,我们给您估价,明天正好有专家在场,免费鉴定……”

曼玲说周周“具有销冠的潜质”,只是运气不佳,“来了两个多月还没开单。”

“虽然没开单,但人家数据做得好,是潜力股,张姐还是很喜欢她的,你看人家那么勤奋,迟早会爆发。”她补充道,似乎旁敲侧击在说我们几个不思进取。




蹲守了几天小广场和公交站,师傅曼玲又领着我们去“扫公园”,也就是去公园做宣传。

“扫公园首先要看路线,最好是公交能直达的,距离也不要太远,那些十几个站以上的就算了——不要去看地铁,再方便都没用,老年人出行更喜欢公交。”曼玲向我们传授经验。

之所以看路线,是为了方便邀约上门。“扫公园”不同于楼下拉人那般直接,只能先闲聊,获取信任要来她们的电话,事后再想办法邀约上门。而对方往往要看路线,如果路线太复杂或路途太远,就会降低上门的成功率。

我们去的是一个江边的老公园,很有些年头了,里面的树木需要两人合抱,周围也多是早年那种低楼层的老式住宅。一到下午,这里就成了老年人活动中心,四五处围着下象棋,每处里三层外三层的人伸着脑袋出谋划策。

除了我们,这里还有别的销售人员在转悠,有推销按摩仪的,有展示奇花异草的,甚至还有推着挂着“国药某某雄”的牌子的三轮车兜售壮阳药的。

“这都是些啥呀……”我感慨道。

“少见多怪,这些大叔别看一把年纪,玩得花得很,卖药的比我们生意还好。”曼玲嬉笑着说,“他们还经常去跳莎莎舞,一二十块钱一次。”

扯了几句闲篇,我拿着宣传单上前搭讪,高声喊着“回收古钱币、免费鉴定啦!”大叔们纷纷侧目朝这边望一眼,又收回目光聚拢到棋桌上。有的大叔则很有“耐心”,双手抱着膀子,你说他听,但就是不动心。

“你给这些人介绍没用,浪费口水!你看他们穿着打扮嘛,大背心大裤衩子,拖鞋,这类装扮不属于我们的目标客群,我们的顾客大部分都是阿姨。”曼玲说,“如果非要男顾客的话,起码要有点品位的,但又不能太有品位,太有品位的一般都懂行,我们要那种半懂不懂的。”

“你看,那边坐着一位阿姨,你去问问看。”曼玲指给我一个目标。

我绕过去,坐在她旁边,开始套近乎。一番闲聊得知,阿姨姓余,是山东人,以前是位初中物理老师,还是一个老党员,因为儿子在这边,所以退休后偶尔过来玩玩。

一看到我宣传单上的钱币和粮票,余阿姨感慨良多,陷入回忆,滔滔不绝地讲过去的苦难和老百姓的坚韧,说“不管经历多少曲折,党始终会带领人民脱离黑暗,走向光明”。我也拿出从老辈那里听来的故事跟她搭话,可能聊得投缘,最后以“邀请参观展览馆”为由顺利要到了她的手机号。

告别了余阿姨,路过一个修脚摊,摆摊大姐主动问起我,我也记下了她的手机号,却被曼玲一笔划掉,“你想,她修一个脚才挣几块钱?她舍得花几万来买我们的东西?况且,她最多也就四十几岁,这个年龄负担大,没啥闲钱!”

那天“扫公园”的收获还不错,我们每人要到了六七个电话,阿姨们占了绝大部分。逐渐有了经验后,曼玲不再亲自带领我们,我们也变得自由,上午在楼下拉人,下午去附近公园“打游击”,或去小区门口发传单,多措并举。

当然,这些收集来的电话需及时跟进,新人缺乏经验,只管邀约,上门后由组长和胖姐替我们接待。曼玲说胖姐是张总的堂妹,谈单非常厉害。当我们被赶出公司当牛马,顶着烈日汗流浃背时,胖姐在公司悠闲地喝着咖啡,依旧白白胖胖,其实她才是名副其实的“文物讲解员”。

但胖姐确实也有她的本事,据说那几个组长拿不下客户时,也会请她帮忙救场,她似乎有一种天然的亲和力,会轻而易举得到对方的信任。


每天下午回公司后,组长会监督我们对当天收集的号码进行回访。我们不会加客户微信,一是由于避免说了不该说的话,留下证据;二是接电话对老人们来说更方便。大部分的阿姨在接通后都能聊上几句,当然,我们的一切问候都是为邀约上门做铺垫,甚至会“细心”地将路线帮她们查好,指导她们怎么去坐车、在哪个站下,告诉她们下车后有我们在那里等候。

我们将阿姨们的情况、打探到的心理活动甚至财力情况,事无巨细备注在电脑上,下班前传给组长,组长再给我们开会,筛选出“重点”客户,叮嘱我们加大邀约力度。

余阿姨大概是对我印象还不错,打了两次电话后,被我成功邀约上门。

那天下午,外号“老铁”的肖组长正在谈单,他让我先陪着余阿姨转转。我领着她在展览馆四处观览,用我有限的知识给她讲解,没想到余阿姨比较内行,有时不等我开口,她就能对画作进行点评。比如,她捻了捻墙上的一幅八骏图,说:“徐悲鸿没有《八骏图》,只有《六骏图》,人家孙子都澄清了你们还在卖,再说你们这个材质也不行。”

这番话听得我冷汗直冒,似乎自己正在做一件极不光彩的事,被人当场拆穿。我只能讪讪地笑笑,接不上话。余阿姨没察觉到我的慌乱,依旧四处转悠,但明显变得兴趣索然,最后她停在陈列纪念章的柜台前,似乎又有了点兴致。

我急忙向王经理发出求救信号,心想,就算不成交,也得有点体面的说辞来结束这场邀约。

王经理淡定地给我回信息:不要慌,曼玲马上上来,稳住。

过了几分钟,曼玲进来了,我松了一口气,像甩掉了一个烫手山芋,连忙向余阿姨介绍这是我的经理,比我专业,由她来讲解。

过了一会儿,胖姐也忙完了手头的事过来协助,并把我支开。

最终,余阿姨在她俩的配合下购买了一套“小事”——一套价格不足两千的建国纪念币,这属于“入门级”。胖姐觉得她太过理智,难以说服,只能等下次再找机会。其实我知道,余阿姨这不叫理智,是早就识破了我们的“局”,只有柜台里做工还算精良的纪念币,收藏意义和价格更接近她的预期,所以才会下单。

胖姐让我去送送余阿姨,我只好觍着脸将她送到楼下,尴尬得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其实,公司也不全是卖“文物”,也有一些很难界定的物件,比如现代的“大阅兵和平徽宝”,材质介绍为“上等和田玉”,标价也是数万起。另有一些玉手镯、金银饰品、吉祥挂件等,它们说不上是假货,但价格明显要比外面高得多。

余阿姨这单,虽然成交额小,提成也不足两百,但蚊子肉也是肉,我好歹算是开了张。加之还有几位阿姨在考虑中,我觉得自己“胜利在望”。

茉茉那边战绩比我还好,可能是出于运气,一个二次上门的阿姨居然相中一件七万多的玉雕。

那天我正带着另一位阿姨上楼,顺便听了一耳朵。

胖姐给阿姨介绍说这是清朝宫廷的物件,“溥仪当年偷出来一大批文物,因为战乱流落到了民间……这件东西不同于其他,其他的我们可以大大方方地卖,这件我们只能悄悄出手,为啥?因为我们属于公司,不敢大张旗鼓地卖这种国家级珍宝,但你们就不一样了,属于民间,属于个人,拿去了好好收藏不要张扬,以后等有合适的时机再拿出来拍卖……”

胖姐对那位阿姨说得有鼻子有眼,阿姨也十分心动,一直在犹豫要不要投资。

“这个是孤品,仅此一件,错过了就没了。”王经理也凑来助力,“阿姨,现金在手里只会越来越贬值,不如投资成文物留给子女,说句真心话呀,万一他们以后有个什么困难,还可以出手,金额只会比现在高,翻几倍都有可能。就算没有困难,一代代传下去,那就是无价之宝了!”

“对呀,前几天下来一个明代的瓷瓶,十四万,被我父亲收藏了,他还借了几万才够的。”胖姐接过话,“我们自己人都在收藏,我要是还有闲钱早把这件收了,就算您不收,这个最多三天就会有人投资……”

他们的描绘让那位阿姨越来越心动,担心错失良机,当即决定回去拿银行卡,胖姐派茉茉“护送”。

被我带上去的那位阿姨目睹了这笔“投资”,听完后直咋舌,说她买不起,急着走人,并要求我把承诺的抽纸兑现。我带着她同茉茉一起下楼,胖姐喜笑颜开地把她俩送到电梯口,我看到她跟茉茉对了个胜利的眼神。

下班后,我们“四人联盟”又聚到一起,茉茉异常兴奋,要请我们喝奶茶。我问起她那位阿姨后续的签单环节,她说一去一来两个小时不到,阿姨就完成了“投资”,但她也担心后期出手的问题,胖姐说到时公司可以“协助拍卖”,说我们有自己的拍卖公司,让阿姨“把心放到肚子里”。

如果说我那笔小额交易还算正常的话,茉茉这笔着实让人大跌眼镜,通过他们纯属扯淡的对话,我对公司的“文物”有了八九不离十的猜想。第二天忍不住悄声问王经理:“咱们这些东西,到底有没有投资价值呢?”

“这个问题嘛……要看你怎么看待,你说,今天我们所看到的古董,放在古代,它们是什么?”

“嗯……当代工艺品吧。”我想了想,这样回答他。

“对头!那么今天的工艺品,要是在几百年以后呢?不就是文物吗……”

我哑然失笑,心想,这种逻辑简直就是在耍流氓。




茉茉的这一单,让她晋升为“新人明星”,在销售部引起了小小的轰动,带动了大家的信心,尤其是新人,都更努力地邀约客户,希望第二个走运的是自己。

“赚钱是不是很简单?”开总结会时,王经理向大家发问,不等回答,他又振振有词地继续总结:“论吃苦,我们跟父辈没法比。我父亲在工地上干活,皮都晒脱几层,一个月才挣万把块,而我们,一个单子就可以拿上万提成,拼不过体力就拼脑力,我们要靠脑子赚钱,要赚轻松钱,解决温饱靠体力,发财要靠脑力!”他说得掷地有声,一众员工像学生般认真聆听。

此后,新人也都陆续开单,但签的都是一些小单子,倒是周周签了一个四万多的大单,当时我没在现场,据说也是胖姐和王经理打配合谈下来的,使用的套路如出一辙。

“看吧,我就说周周是潜力股,春耕秋收,这都是她这两三个月努力的结果。”曼玲向周周道贺。

出人意料的是,周周签单才二十来天,提成还没拿到手,麻烦就先找上了门。

那天,顾客给周周打电话,说家里有急事,急需用钱,让周周兑现当初的承诺,帮忙把“文物”出手。

公司是当然不会帮顾客出手,那只是为了促成交易而临时撒的谎。第二天一早,老太就领着儿子儿媳上了门。

“东西是真是假我先不说,我只问你们,有没有诱骗消费者?我妈妈七十多岁了,以前就是个摆小吃摊的,她字都不识几个,若不是你们鼓吹,她咋可能来投资什么文物?”一进门,老太的儿子把东西往前台一搁,率先发难,“光凭这点,我就可以告你们诱骗消费者!”

为消除影响,胖姐连忙把他们请进自己办公室。

原来,老太的老伴要做手术,急需钱,儿子儿媳也拿不出更多。老娘前些年摆摊存了点钱,这时却支支吾吾拿不出来,一番细问,才得知老娘“投资文物”的事,儿媳当即就要报警,儿子说先去退款看看,退不了再报警不迟。

“老头子在 ICU躺着的,等着钱续命!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们脱不了干系!”老太的儿媳也气势汹汹。

协商持续到中午,胖姐的意思是东西我们可以帮她卖,至于什么时候卖出不做保证。而老太三人执意“要退款”,老太儿子准备报警,胖姐仍然轻声细语讲道理,说我们合法合规,没有强买强卖,定价也在合理范围,就算警察来了他也得讲道理,警察也没理由要求我们退款。老太儿子涨红了脸,放话说既然警察没法处理,那就只好砸店,光脚不怕穿鞋的。

一看对方铁了心要退款,避免将事态恶化,张总只得授意胖姐给他们办理了退货,但扣了5%的“折损费”,三人表示愿意接受这个结果。

这起纠纷让我看得心虚不已,王经理却说“不足为奇”,“但凡卖东西,都有售后麻烦,卖什么都一样,免不了退货扯皮,就当是没签这一单,要有个好心态。”

“那如果客户真报了警呢,会有什么后果?”我问。

“啥后果都没,报警没用,就像胖姐说的,我们又不是强买强卖,警察最多过来调解一下纠纷,最后还是让自行协商。”

这件事好像并未给公司带来什么影响,大家依旧该干嘛干嘛,只是多了份祈祷,都希望自己成交的顾客不要来找麻烦。

我在胖姐的辅助下陆陆续续又签了几个小单子,都是些单价几千的小东小西,加起来有三万多业绩。三个月后,我达到了转正标准。但我心里却日渐不安,毕竟这是出卖良心的生意,每签下一个单子,心中的不安便增加一分,渐渐成了一种负担,周末出去玩都记挂着这件事。

建龙和阿驰每人业绩还不到一万,加之人头也没拉满,提成只够用来补缺,到手的仍然只有底薪。他俩觉得干着没意思,有点想走人。当时销售部已经走了好几个,但隔三差五又有新人入职。

“我运气这么差还没说走呢,这么多名单在手上,都是辛苦收集来的,还有成交的希望,走了就啥都没有了。”周周鼓励他俩,“再坚持一段时间吧,不要浪费这些资源,走了就打了水漂,凭啥?要走也得转化几个出来拿了提成再走。”

其实大家都有这种心理,不管是拉来的人头,还是收集来的电话名单,每天都会统计上交。如果走了,这些名单就会由其他人来跟进,成交的业绩当然也与自己无关。胖姐给自己招了个助理,专门来跟进这些“无主”的名单,时不时还会签几个单子,里面不乏几万的大单。




虽然此时的我已在公司站稳了脚,但心里的不安越来越强,我实在不想当这些阿姨投来信任的目光时,自己回馈给她们的却是谎话连篇。虽然达成了交易,但就像那句话——“能骗到的都是信任你的人,不信任你的人根本骗不到”。

除了信任,每一次签单的背后还承载着“希望”,阿姨们抱着“投资”的目的,希望某一天能出手个好价格,又或者,想给子女留个“传家宝”。但买回去的却是成本低廉的现代工艺品,连赝品都算不上。

我暗暗观察了一下,成交的顾客大部分为女性,年龄在 55-70 岁之间,属于文化程度普遍不高、有点存款但不多的群体,好些还是农村进城带孙子的老人。虽然成交额只有几万,对于年轻人来说或许不多,但那可能是她们卡里所有的钱,说不定还是救命钱。

我自己的母亲,也曾遭遇过被推销保险的骗局,买了七万多的“分红险”,销售说三十年后翻三倍退还本金,稀里糊涂签了单,结果啥病都报不了,一去咨询也根本没有翻倍退本金这回事。后面遭遇保健品骗局,又搭进去三万多。这两笔钱是她这几年辗转于各个餐馆打工的全部收入,几乎要了她的命。

我妈买保险时,想着将那笔“本金翻三倍”的钱留给儿女,以防将来“不时之需”。我所遇到的这些阿姨们亦是,我从她们身上看到了我妈的影子。

我明显察觉我妈这两年的加速衰老,经常念叨她的钱,心态都出了问题,直到现在还在咨询律师,虽然希望渺茫,但她还没完全放弃。我时常宽慰她:“你不要念叨那个钱了,咱就当打了水漂,你要真有花钱的地方,还有我们给顶着,我们拿得出来。”但无用,儿女的钱代替不了她那份。

王经理曾向我们“交过心”,说他靠做这行在省城站稳了脚,买了房,娶了媳妇。还透露公司每隔两年就要变更一次工商信息和场所,一是因为在一个地方待两年,周围的客户开发得差不多了,再继续待下去业绩难做,必须要拓展新地盘;二是怕客户后知后觉找上门,搬走了,人去楼空,公司再一改名,先前那些客户根本无从查找。

“这就是在灰色地带打擦边球。”他说。

他们把这行当“事业”在做,个个都知道保不准哪天会“黄摊”,眼下能多挣就多挣点,包括员工也有这种心理。我佩服他们谎话张口就来,脸不红心不跳,而我每次撒谎时连与顾客对视的勇气都没有,讲出话来颤颤巍巍。王经理说得多练,“练到能说服自己,才能说服顾客”,而现在,我对他这套说辞只想骂娘。

打定主意,我迅速提出了离职。胖姐问我离职原因,说都已经转正了,离职太可惜,让我再坚持坚持,后面肯定会出大单。我给她讲了我妈的故事,她摇了摇头,没说话,拿起笔给我签了字。

胖姐让我把手里的名单整理一下,把质量较好的对接给茉茉,让茉茉继续邀约,我爽快地答应了,但自己也偷偷保留了一份。

一出公司,我就给意向较高,近期有可能要上门的阿姨打了电话,告诉了她们实情,叫她们接到电话就拉黑;又给意向不明的阿姨们逐一发了短信。做完了这些,我删除了所有顾客,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身心舒畅。

虽然不能帮助更多,但至少可以挽救一位像我妈妈这样的人。


后记


因当初离职对接客户给茉茉时,我做了回“两面派”,所以后面我没再跟茉茉联络,估计她邀约客户碰壁时,会知晓我在背后“捣鬼”。

前两天我跟王经理聊天,得知他也离职了,他告诉我公司又搬去了别的地方。我问他“你不是赚到钱了吗,怎么还离职?”他没多说,只说个人原因。我以“我一个阿姨最近投资古玩上当了”想多引点话题,但他似乎不愿与我多聊,只回复“这个很正常”,我就没再问。

而阿驰则要热情得多。他说他已回老家,和女朋友早已分手。还告诉我,在我离职后没多久,他和建龙在茉茉的帮助下,都陆续转了正。周周后期果然“爆发”了,有个月做了14万的业绩,张总亲自给她颁奖,附带着两千的现金激励。但公司的离职率还是高,来一批人,没过多久又走了。后来公司调整业绩考核,不再像之前那么严格,即便拉不满人头也不会被扣钱,提成也比先前更高,阿驰说长久做下去确实能挣到钱,但就是心惊胆战,感觉就像诈骗。在他走后一个多月,组长告诉他,他留下来的名单,出了个 9 万多的大单,组长对他错过了两万提成表示遗憾。

阿驰还告诉我另一件奇葩事,曾有一位五十多岁的阿姨喜欢上了他,天天向二十多岁的阿驰表白,说对他一见钟情,还时不时去公司找他,阿驰让她投资文物,阿姨没钱。后来阿驰告诉她“我离职了,别来找我了”,阿姨还以为阿驰生气了,一直发信息打电话要解释,直到阿驰把她拉黑。

阿驰和建龙是跟着茉茉一起离职的。拿高提成的茉茉逐渐被顾客找上门,她受不了每隔一段时间就要面临一场纠纷,甚至还遭到阿姨的儿女责骂,说她“小小年纪不学好,坑蒙拐骗”“你爹妈晓得你在干这行吗?”茉茉身心俱疲,提出了离职,他们三人一起办理了离职手续,茉茉又换了家相对正规的销售公司,建龙则重回了餐饮行业。

而曼玲和肖经理还有周周,他们有着强大的心理承受力,据说跟着公司去了新的办公点,目前还在拉业务。


(文中人物均为化名)


编辑:森芒       实习 | 春晓



蔓 菁

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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