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瞭望|东北粮食收储改革一线目击

2016-12-19 瞭望新闻周刊 瞭望

◆ 东北玉米收储改革成败关键,一看种植补贴是否落实到位,二看粮食外运是否畅通,三看粮食深加工能力能否提高

◆ 附文《东北玉米遭遇“外运难”》,为“北粮南运”提出四点建议


文/《瞭望》新闻周刊记者 姚卜成 王建


  2016年是国家取消玉米临时收储政策,实行“市场化收购”+“补贴”新机制的第一年,也是我国粮食收储市场化改革关键一年。

  

  11月底到12月初,在玉米收购高峰期,《瞭望》新闻周刊记者赶赴此次玉米收储改革的主战场——黑龙江和吉林两省调研发现,总体而言,企业入市收购已趋于积极,改革推进稳步有序,地方各级政府、流通和加工企业对玉米收储政策改革形成初步共识,粮食市场化收购改革稳妥起步。

  

  与此同时,《瞭望》新闻周刊记者采访中也了解到,市场化收购第一年,改革对农民所产生的心理影响仍然较为强烈,突出表现为种粮农民待价而沽的惜售心理、地方政府对中央政策的依赖心理以及加工企业收购的观望情绪,一度冲击了玉米价格。

  

  调研中,多位粮食管理部门研究人士向本刊记者表示,本次玉米收储改革具有标本意义,其经验与不足均对下一步稻谷、小麦市场化收购改革提供参考。

  

财政重压推动收储改革

  

  2016年我国取消玉米临时收储政策,意味着执行了八年的这一政策走向尾声。临时收储政策,对保护种粮农民利益、调动农民种粮积极性、提高粮食产量作用巨大,尤其对促进农民收入增长和实现粮食总产量“十三连丰”功不可没。

  

  这一政策实施多年后,财政补贴压力巨大,市场各方也产生政策依赖症。两大难题出现:一是粮食库存居高不下,库容压力已近极限;二是粮食种植以量取胜,量大质次对农民持续增产增收带来隐患。

  

  《瞭望》新闻周刊记者调研了解到,黑龙江省是我国玉米种植面积和产量最大的省份。在今年调减1000多万亩玉米的情况下,2016年全省玉米种植面积仍达9662万亩,产量约1000亿斤,是吉林省和辽宁省玉米产量的总和。

  

  黑龙江省绥化市副市长李福君在接受本刊记者采访时说,玉米临时收储价不分玉米产地与品种差别,没有按质论价,市场上的粮食“有重量、没质量”。

  

  玉米连年丰收后,市场消化不了,农民卖不掉,国家只能高价收购后,投资建新库装粮……粮食市场扭曲,改变了各类农产品加工贸易企业的市场预期,相当多企业不敢入市、不愿存粮。

  

  过去十二年,我国玉米种植面积增加2.1亿亩,年增加产量2175亿斤,占整个粮食产量增长量的57%,面对“收储企业存不下”的巨大压力。目前,吉林和黑龙江两省玉米库存为1.5亿吨,而截至2015年底,全国内资非国有粮食企业完好仓容为1.87亿吨。另一方面,玉米长期存储产生巨大的财政负担,据测算,目前2.5亿吨玉米每年需要付出的库存费用达630亿元。

  

  从玉米价格看,收储价格从2008年的1500元/吨上升到2014年的2200元/吨,国内外价格倒挂,每吨差价在600~700元左右。产生了“国粮入库,洋粮入市”现象。2015年,仅高粱、酒糟等玉米替代物进口量就达7000多万吨,加剧了下游加工转化企业成本。

  

  从供需上看,玉米供求关系失衡。2015年我国玉米产量达到创历史纪录的2.25亿吨,当年国内玉米消费量仅为约1.75亿吨。国内供求关系由产不足需转为产大于需,阶段性供大于求格局加剧。

  

  在李福君看来,当前启动玉米收储制度改革,就是因为我国粮食收储政策面临的问题和矛盾集中爆发,已到了非改不可的地步。

  

改变补贴方式推进改革

  

  今年收储改革启动后,玉米价格下跌,给黑龙江、吉林两省农民带来了一定损失。据两省相关部门测算,加上国家玉米种植补贴,今年黑龙江玉米种植户人均减收882.3元,吉林玉米种植户人均减收601元。

  

  基层采访期间,针对“玉米价格腰斩一半以上,农民血本无归”传言,黑龙江省兰西县临江镇兴河村农民朱国政和吉林省榆树市天雨机械种植专业合作社理事长丛建向《瞭望》新闻周刊记者表示,这是误读。

  

  他们表示,一些媒体把潮粮(30个水)与干粮(14个水)混为一谈。今年市场上0.51~0.56元之间价格的是潮粮;干粮价格是每斤0.7~0.75元,比去年价格低0.30元。如果把每斤0.2元的中央财政对生产者补贴算进去,农民仍有微利。

  

  本刊记者了解到,黑龙江省的确有玉米种植大户赔钱,但基本上都处在第四、第五积温带,即不适合玉米种植的“镰刀弯”地区。

  

  国家粮食局专家向本刊记者解释说,黑龙江地区的第四、第五积温带是我国玉米生产的重点调减区。“过去这个区域最适合种植大豆。因为政策驱动,农民为追求亩产改换种植玉米。而该区域种植的玉米质量很差,卖不出好价格。临时收储政策取消后,对之影响最大。”

  

  与此相反,朱国政所在的黑龙江兰西县处于第二积温带,今年种了12亩玉米,卖粮后一算账,由于没有土地流转费,不算自己的工钱,加上玉米补贴,自家的每亩能挣200多元。在黑龙江南部、吉林榆树等第一、第二积温带的调研也显示,种粮大户等新型经营主体加上玉米生产者补贴,每公顷的玉米收益在700~1200元之间。

  

  丛建表示,今年合作社有近360公顷的流转土地,每公顷土地种植成本在15800元,每公顷土地可产干粮2万斤,每吨价格在1400~1500元之间。玉米补贴是每公顷2401元。这样算下来,每公顷的利润1000多元。“类似我们这样情况的合作社不在少数。”他补充说。

  

  黑龙江省粮食局局长朱玉文告诉本刊记者,“东北地区新玉米已经陆续上市,市场运行较为平稳,农民减收与前期市场价格基本符合各方面预期,各界对玉米临储政策改革有共识,玉米加工企业入市意愿明显增强,改革正稳妥起步。”

  


▲10月12日,黑龙江垦区五大连池农场烘干厂工人将收获的玉米进行烘干  陆文祥摄/本刊


面临三大制约因素

  

  地方粮食主管部门很关心与之相配套的其他改革和政策措施。一位地方主管干部向本刊记者表示,一是种植补贴,二是粮食外运,三是粮食深加工能力,“下一步这三个问题需要妥善解决。”

  

  一是种植补贴标准不一。本刊记者调研中发现,黑龙江省玉米产量最大,补贴也最低,省内各县统一为每亩补贴153.92元。相比较,吉林省补贴较高,比如榆树市的每亩补贴为160.72元,扶余县每亩补贴为300.40元。这在省际之间形成了补贴政策的不统一。

  

  相关农业专家解释说,国家依据2014年统计数据对黑龙江实施玉米补贴政策,即玉米种植面积8160万亩,亩产850斤的标准进行补贴。而黑龙江实际玉米种植面积已达9662万亩,亩产高达1085斤。两项偏差造成黑龙江的玉米补贴在三省一区中最低。

  

  他建议,在保证种植调整的前提下,可以酌情根据黑龙江的玉米实际面积和实际产量相对提高补贴。另外加强东北地区差异化补贴,基于物流运输成本,对地理位置偏远的黑龙江提供一定专项补贴。

  

  同时,“谁种玉米给谁”的玉米生产者补贴制度,在黑龙江和吉林两省的基层村屯执行中也出现了偏差。调研中,本刊记者发现,在两省一些村屯,玉米实际种植者与“地主”一人一半的现象较普遍,更有部分村屯直接发放给了“地主”本人。

  

  有村民对记者说,“补贴发给玉米的实际生产者,写得很清晰,没有任何的矛盾、曲解之处。但有的村干部出于利益考虑,其本人或家族中大部分亲属土地都流转在外,在执行中有意无意扭曲政策,使得种植补贴各领一半。”

  

  “不种粮而拿到了补贴,背离了政策的初衷。”有关专家认为,目前在一些村级干部队伍中,存在干部队伍不活跃,家族势力决策,法纪观念淡薄,公仆意识淡化的现象。一些惠农政策在基层出现偏差,损害了群众切身利益。

  

  “玉米补贴发放必须坚持‘谁种给谁’的原则底线。”吉林省榆树市副市长高洪洲告诉本刊记者,玉米生产者补贴制度必须落在实处,生产者如果收益达不到弥补生产成本,就会减少甚至不种植玉米,干扰土地流转扩大种植面积的主方向,不仅影响市场化收购改革的推进,更不利于种植业发展和粮食安全。

  

  二是物流不畅“卡脖子”。本刊记者在调研中发现,东北粮食外销物流不畅影响玉米收储改革。以产粮第一大省黑龙江为例。黑龙江省粮食局调控处处长缪新宇说,黑龙江今年全省预计将有580亿斤玉米要销往省外。但哈尔滨铁路局粮食外运能力只有120亿斤,目前的运力无力解决。

  

  三是粮食深加工能力差,难以就地消化。“就地加工转化是社会成本最小的方式,但黑龙江玉米深加工企业规模小而弱。”黑龙江庆安洪光现代农机专业合作社理事长于洪光解释说,就地转化能力有限,倒逼粮食贸易企业把粮食运往外省,黑龙江离腹地运距长,运费高,增加了企业运营成本。

  

  相关专家认为,黑龙江玉米深加工企业薄弱,需要国家政策扶持。黑龙江是国家原油、原粮、原煤、原木的重要基地,尤其在国家粮食安全上,负责供给大于加工转化,玉米深加工产业发展遇到瓶颈。

  

  “黑龙江是全国第一产粮大省,但没有成为粮食仓储和商贸中心。尤其是粮食加工业发展相对滞后,对经济新增贡献有限。”朱玉文说。根据黑龙江省工商联的调研材料,2016年黑龙江省玉米深加工能力1100万吨,相对于年产量5000万吨玉米的黑龙江省来说,转化能力严重不足。

  

产业化“保驾护航”

  

  粮食深加工产业化发展,是东北尤其是黑龙江和吉林两省粮食市场化收储改革的治本之策。黑龙江省青冈县即是例证之一。

  

  在黑龙江龙凤玉米公司门口,青冈县民政镇进化村农民韩良义拿起了账本:今年种植了高油脂高蛋白的利民33玉米,龙凤玉米公司以高于普通玉米市场价格收购,550亩共累计增收72600元。

  

  《瞭望》新闻周刊记者在黑龙江青冈县调研发现,这个县每一种农产品背后,都有一个强大的龙头企业就地加工转化。比如龙凤玉米公司为首的玉米精深加工企业,建设了200万吨玉米仓储、100万吨玉米的深加工项目,其240万吨的玉米加工能力,将全部消化全县224万亩玉米产量。

  

  类似还有黑龙江最大的葵花仁出口加工企业赛美葵花有限公司为首的葵花精深加工企业,全省第四位的生猪屠宰加工企业四川长林公司的生猪屠宰加工、熟食品深加工项目,以及全球最大的亚麻纱加工企业金达集团投资的5万亩旱麻种植产业链项目……

  

  “农业成了青冈工业的第一生产车间,农民种啥、养啥,就能搭上产业化快车。”青冈县委书记杨勇向本刊记者介绍说,黑龙江是国家原粮的战略基地,但从过去几十年来的发展经验看,靠简单提供粮食原材料,农业发展不起来,农民也富不起来,无论是眼下的收储改革还是农民持续增收的大课题,必须破解粮食深加工产业化发展瓶颈。

  

  对此,黑龙江省农委种植处处长郭加勇深表认同,“早在7月初,黑龙江就提出了,以‘粮头食尾’、‘农头工尾’为抓手,推动粮食精深加工,做强绿色食品加工业的发展思路,并为此积极布局。”他最后介绍说,下一步,黑龙江省将加大玉米加工的科研投入,大力支持省内科研院所和大专院校全力攻关黑龙江粮食加工产品技术研发能力,为彻底解决粮食收储改革“保驾护航”LW



东北玉米遭遇“外运难”


  东北玉米收储制度改革第一年,玉米价格走跌,南北贸易走活,却遭遇“外运难”。基层干部和贸易商向《瞭望》新闻周刊记者表示,“外运难”不仅打压南北玉米贸易市场,也影响企业收购积极性和农民新季玉米销售。特别是12月后,东北玉米大量集中上市,因运不出去,有可能产生“憋粮”现象。

  

  据黑龙江省粮食局数据显示,今年预计将有580亿斤玉米需要社会多元主体入市收购并销往省外;吉林省粮食局提供的数据显示,该省也有约320亿斤玉米需要销往省外。现在,不仅合作社,大的粮食收购企业同样遭遇“外运难”。

  

  “作为国有企业,我们收粮资金不愁,市场销售不愁,最愁的是铁路运输受到限制,汽运费用又太高。”中谷粮油贸易公司青岛办事处已在黑龙江省双鸭山市收购20多万吨玉米,但运出去的只有一半左右。办事处总经理李善堂说:“现在南方玉米加工、饲料企业缺粮,需要大量玉米,但运不出,我们已经放缓了收粮速度,不敢大量收购了。”

  

  本刊记者采访了解到,尽管铁路部门在保障“北粮南运”方面做了大量工作,但仍受四方面因素的影响:

  

  一是运输时段集中,玉米铁路运输需求爆发式增长,需求缺口大。目前,哈尔滨铁路局日请车数已超4万车,而该局当前最高日装车和货运满线的运输能力在1万车左右。

  

  二是公路运输成本大幅提高。从黑龙江农垦宝泉岭管理局到鲅鱼圈北,公路运费380元/吨,铁路运费220元/吨,公路运输成本明显高于铁路。

  

  三是多种运输需求叠加。进入10月份后,供暖用煤铁路运输优先保证,运粮车和运煤车“争嘴”,使原本就紧张的铁路运输形势更加严峻。

  

  四是粮食装车地集中,天气影响装车效率。黑龙江省外运玉米主要在绥化、佳木斯、黑河等地,装车集中在福前线、密东线等30多个车站,多数线路不是电气化铁路,有的站台设施落后,影响装车速度。

  

  针对当前东北玉米外运难题,基层干部和贸易商建议:科学合理调度铁路货运车辆,增加向黑龙江排放空车数量;在不超载、不超速的情况下,像保障果蔬“绿色通道”一样,开辟公路运粮“绿色通道”;引导粮食企业均衡运输、错峰运输;节省装车时间,提前备货提高玉米装车效率。LW


刊于《瞭望》2016年第5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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